楊蔭一步步走了過來,彎下身子,把手放在她的鼻子下面,他立即知道,什麼都沒有用了。他跪下去,把頭放在她的胸口,她的身體仍有餘溫,但,那跳躍著的心臟卻早已停止了。他用手環繞住她的身子,喃喃的,低低的叫:
「念琦!念琦!念琦!」
章念琛首先從打擊中回復過來,她衝到床邊,大聲叫著:
「請醫生去!請醫生去!」
楊蔭在章念琦胸口搖了搖頭,把臉埋進了她胸前的衣服裡。章念琛尖叫著大哭了起來,跺著腳狂喊:
「不不不!你死得多不值得!多不值得!多不值得!」
老太太搖晃著走到床邊,恐怖的站著,望著章念琦那張毫無血色,卻依然美麗的臉。然後,她顫抖著,口齒不清的說:「我……叫你……不要戀愛!我叫你……不要……戀愛!我叫你……」楊蔭猛然抬起頭來,他臉色慘白,眼睛血紅。他站起身,抱起了章念琦的屍首,直望著章老太太,對章老太太一步一步的走過去,咬著牙說:「伯母!你是個劊子手!是你殺了念琦!是你的教育殺了念琦!是你毀了她!殺了她!」
章老太太恐怖的向後退。章念瑜狂叫了一聲:
「我的天啦!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?」就暈了過去。
章念琛苦惱的把頭倚在窗欄上,望著前面的街道。大姐死了,二姐病了,楊蔭從軍了,徐立群也調到昆明去工作了。短短的幾個月之間,人生的事情竟有如此大的變動!二姐纏綿病榻已將近三個月,醫生囑咐不能看書,但她仍然要偷偷的看,看了之後又喊頭痛。母親如風中之燭,完全是她天生的堅強支持著她,使她沒有在大姐死亡的打擊下倒下去。徐立群調到昆明,她更寂寞了,每日倚窗,只是等待徐立群的信。徐立群,徐立群,但願他是真的愛她,但願他不會在昆明愛上別的女人!像她父親在法國愛上女留學生一樣。
「小妹!」章念瑜在喊她。她走進二姐的房裡,章念瑜正靠在床上,顯得精神很好。
「幹什麼?」章念琛問。
「把桌上那本書遞給我,再給我一支筆、一個筆記本。」
「醫生說過你不能看書。」章念琛說。
「去他的醫生!都是婆婆媽媽的!我躺在床上都快發霉了!其實,我的病根本就沒有什麼,把書給我吧!」
章念琛把書和本子遞給她,自己在床邊上坐下來,望著姐姐說:「二姐,你怎麼這樣愛看書?」
「不看書做什麼呢?」章念瑜問,「像你一樣,每天為愛情神魂顛倒,坐立不安?像大姐一樣,為愛情送掉性命?我不那麼傻,書裡有研究不完的學問,不斷的研究,探討,是我的快樂!我的愛人就是書!」
「還好,」章念琛點點頭,吸口氣。「你這個愛人永不會變心,你也永遠不必擔心害怕。我羨慕你!」「書裡的東西太豐富了,」章念瑜繼續說:「窮我這一生也研究不完,以有限的生命,探求無窮的學問……」
「好了,二姐,」章念琛煩躁的說:「你的老理論又來了!」她側耳傾聽,猛然跳了起來,向門口衝去,嚷著喊:「一定是郵差來了!」可是,立即她就垂頭喪氣的走了回來,在窗邊一坐,把下巴放在窗欞上,懊惱的說:「又沒有信!這個死立群!鬼立群!我才不相信他連寫封信的時間都沒有!嘴裡就會喊愛呀愛呀,一走開就把人忘得乾乾淨淨了。哼!見鬼!」
章念瑜對章念琛默默的搖了搖頭,就打開書本,自顧自的研究起來。姐妹倆坐在兩邊,一個發呆,一個看書,時間悄悄的溜過去。秋天的午後很短,一會兒,就是開燈的時間了。章念琛站起來開電燈,燈剛亮,章念瑜忽然發出一聲極喊,用手抱住了頭。章念琛趕過去,叫著問:
「二姐,什麼事?你怎樣了?」
「我的頭!我的頭!」章念瑜大叫著,滾倒在床上,抱著頭滿床翻滾,書和筆記本都掉到地下,章念琛嚇壞了,高聲叫著周媽和母親,章老太太和周媽立即趕了來,章念瑜仍在狂叫著:「我的頭!哎喲!我的頭!」
章老太太跑過去,抱住章念瑜,一面緊張的對章念琛說:
「快!請醫生去!」章念琛如飛的跑去了。章老太太戰戰兢兢的問:
「念瑜,你的頭怎樣了?」
「哎喲!我的頭!」章念瑜狂喊著,用牙齒撕咬著被單:「我的頭要裂了,要炸開了,哎喲!我的天!」
周媽弄了一盆冷水來,試著用涼手巾壓在她的頭上,但是一切無用,章念瑜依然又哭又叫。終於,醫生來了,先給她注射了兩針鎮定劑,好不容易,她才疲倦的睡著了。這個醫生是個新請來的,是重慶市著名的西醫。他仔細的檢查了章念瑜,又環顧了一下室內,把地下掉的書和筆記本翻了翻,就走到客廳裡坐下。章老太太和章念琛都跟出來,周媽守在章念瑜的床邊。章老太太小心的問:
「大夫,小女的病很嚴重嗎?」
醫生沉吟的坐下來,問:
「章小姐是大學生?」「是的,已經畢業了,重大物理系的學生。」老太太說。
「很用功吧?」「是的,每天都唸書到深更半夜。」
醫生點了點頭。「章小姐的病源就是用腦過度,從今天起,不要讓她看任何的書,不要讓她寫字和做任何傷腦筋的事,否則,她的性命不保!」「可是,」章念琛駭然的說:「她還想去考西南聯大的研究院呢!」「她永遠不能考了!」醫生搖搖頭說:「她終生都不能再唸書了。章老太太,記住,別讓她碰書本,她會很快就復元的。如果再碰書本,那我就沒辦法了。」
真的,在吃藥打針和食物滋補之下,章念瑜很快就復元了。當身體又硬朗之後,她發現屋子裡的書都被移走了。她跳著腳問周媽,章老太太走進來,強顏笑著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