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醫生說過,你病剛好,不能看書。」「我現在不看,我只是要把它們整理出來,」章念瑜說:「等能看的時候再看。」「你不能費神,以後再整理吧!」章老太太說。
「不嘛,你們把我的書都弄到哪裡去了?還有我幾年的筆記呢?趕快給我,我還要準備考研究院呢,你們別把我的書弄丟了!」「瑜兒,」章老太太柔聲說,想告訴她事實。「你生了一場很厲害的病,你知道。」「現在病已經好了嗎!」章念瑜叫著說。
「是的,」章老太太吞吞吐吐的說:「可是,醫生說,你再也不能唸書了。」章念瑜一把抓住了母親。
「你說什麼?媽?」她緊張的問。
「醫生說,你不能再唸書了。」章老太太重複了一句。
「永遠不能?」她追著問。
「是的,」章老太太憐憫的把手壓在她的手上。「是的,孩子,永遠不能了。」章念瑜鬆了握住母親的手,身子向後退。然後,她仰著頭看著天花板,突然縱聲狂笑了起來。章念琛聞聲而至,章念瑜正好也衝出去,她把章念琛死命一推,一面笑,一面往外跑,章念琛追了出去,大聲叫:
「二姐!二姐!你做什麼去?」
章念瑜跑到院子裡,把毛衣脫了下來,一邊脫著,一邊笑,一邊說:「拿開這些障礙物就好了!拿開這些就四大皆空了!」
老太太、周媽和章念琛都追了出來,章念琛抓住她的手,拚命叫:「二姐!你幹什麼?你幹什麼?」
章念瑜把章念琛推開,力氣居然很大,章念琛跌倒在地下。章念瑜迅速的就把衣服都脫掉了,只剩下一層小衣,她仍不滿足。「嘩」的一聲,就把小衣都撕裂了,光著身子向大街上跑。章念琛撲上去,不顧一切的抱住她,喊她,搖她,拉她,她生氣的推開章念琛,嚷著說:
「滾開!你們這些妖魔小丑!」接著就仰天狂笑,衝到大門外面去了。「老天!」章老太太兩腿一軟,跌坐在地下。「老天可憐我們,老天可憐我們!」她喃喃的說。
章念琛追到大門外面,在鄰居們的協助之下,終於把章念瑜捉了回來,她又踢又咬又抓又叫,她們只得用繩子捆住她,一面火速去請醫生。醫生來了,打了針,她安靜了一些。可是沒多久,又鬧了起來,見著人打人,見著東西砸東西,一個月以後,她們屈服了,章念瑜被送進了瘋人院。
午夜,章念琛從一連串的惡夢中醒來,渾身都是冷汗。夢裡,一會兒是滿身流著血的大姐,一會兒是光著身子的二姐,一會兒又是徐立群,正左擁右抱著兩個美女,對她看也不看的走過去……她從床上坐起來,心臟在劇烈的跳著,頭上汗涔涔的。她坐了一段時間,聽到母親房裡有歎息聲,披了一件衣服,她下了床,摸到母親房裡。
「媽媽!」她叫。「是念琛嗎?」章老太太問。
「是的,媽媽,」章念琛爬上了母親的床,鑽進了母親的被窩裡,用手抱住母親。「媽媽,我睡不著。」
「孩子,」章老太太用手撫摸念琛的面頰。「老天可憐我們,老天可憐我們!」近來,這兩句話成了老太太的口頭語。
「媽媽,我希望立群回來。」
「他會回來的。」老太太心不在焉的說。
「不,媽媽,我好久沒有接到他的信了,他一定愛上了別人!」「老天可憐我們,老天可憐我們!」老太太說。
「媽媽,世界上的男人都不可靠嗎?」章念琛問。
「哦,別問我,」老太太驚悸的說:「我什麼都不知道,什麼都不知道!」「媽媽,媽媽哦!」章念琛抱緊了母親。「可憐的媽媽!」
第二天,章念琛整日坐在門口等信,沒有,黃昏,她打了個電話給郵政總局問:「渝昆路通不通車?郵件會不會遺失?」
回答是:「渝昆路通車,但沿途有土匪,信件可能遺失。」
第三天,仍然沒有信。
「我不能忍耐了!」章念琛狂亂的想:「我怎麼知道他還在愛我?」她跑到電信局,毫不思索的打了一個電報給徐立群,電報上只有六個字:「琛病危,速返瑜。」「如果他立即回來,他就是愛我,否則,就是不愛我了。」她想,神思不定的在房裡兜著圈子。
電報發出後的半個月,有人打門,章念琛衝到大門口去,打開了門,立即驚喜交集。門口,徐立群滿面風塵、憔悴不堪的站著,衣服上全是塵土,臉沒有洗,兩眼深凹,頭髮零亂,狼狽得像才從監獄裡放出的囚犯。看到了她,他不信任的瞪大了眼睛,結結巴巴的說:
「你?……你,沒有……你病……怎樣?」
「哦!」章念琛高興的笑著說:「你總算回來了!」
「你好了?」徐立群疑惑的問,顫抖著用手來碰她,好像她是紙做的,生怕一碰就會碎掉。「是你?真是你?」他問。
「當然是我!」章念琛說,笑不出來了。她抓住他的手:「你看,這不是我嗎?」她搖他的手:「喂,你看,我好好的呀,我什麼病都沒有,那個電報是用來試試你,現在我相信你是真正的愛我了!」徐立群皺著眉頭,茫然的望著她,好像根本不明白她的話。她又急急的說:「你怎麼了?你懂了嗎?那個電報是假的,我拍來試試你的,好久沒接到你的信,我以為你不愛我了,現在我相信你了!進來坐坐吧!」徐立群靠在門上,慢慢明白過來了。他狠狠的看著她,就像看一個魔鬼。「你相信我了!」他咬牙切齒的說:「你相信我了!你知不知道這十幾天我是怎麼過的?在木炭車裡顛簸,車子一路拋錨,一路推車子,遇到土匪,洗劫一空。每天向上帝,向老天,向宇宙之神祈求,沒有一夜合過眼睛,沒有一刻不被你已經死亡的恐怖所威脅……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?你知道如果不是要見你一面的意志力支持著,十個徐立群也老早完蛋了,你!原來你是開玩笑!」他瞪著她,他的眼睛裡全是紅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