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六個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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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1 頁

 

  「我自己來,別弄髒了你的手。」

  「哼!」劉彪哼了一聲說:「多難看的傷口我都見過了,還在乎你這點小傷!」說著,他出其不意的用一根竹籤挑破了她腳上的幾個膿泡,可柔痛徹心肺,不禁尖叫了起來,一面叫,一面忍著眼淚說:「你是什麼蒙古醫生嘛,痛死了!」

  「忍耐點!」劉彪說,給她塗上藥,一面說:「這算得了什麼,關公一面刮骨,還一面下棋哩!」

  「我又不是關公!」可柔噘著嘴說,咬住牙忍痛。劉彪給她上完藥,又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塊髒兮兮的布,給她包紮起來,可柔抽抽冷氣說:「我看,不包也算了!」

  「哼!」劉彪又哼了一聲:「嫌髒嗎?這兒沒醫院!」

  收拾清楚,劉彪站起身來,轉頭就走,可柔不安的喊:

  「喂喂,劉連長!」「怎麼,」劉彪站住了,不耐煩的說:「你還有什麼事?」

  「沒,沒,沒什麼,」可柔吞吞吐吐的說:「只是,謝謝你,劉連長,十分謝謝你。」「哼!」劉彪再度哼了一聲,這是他不滿意時的習慣。看也不看可柔,掉頭就自顧自的走開了。可柔愣在那兒,當王其俊在她身邊坐下時,她才對著劉彪的背影說:「這是一個怪人,不是嗎?」他們在河邊紮了營,按地圖方位來說,他們已經安全了,最起碼,他們已越過了敵人的火線。

  吃過了晚餐,王其俊到河邊去洗了腳,回到營地來,他聽到可柔在和劉彪談話。不想打擾他們,他在不遠處的草地上席地而坐,看看天上的星光,和野地裡亂飛亂穿的螢火蟲。那些發亮的小蟲子在石峰邊閃爍,好像把石峰穿了許多透光的小孔。第二天,他們到了東安城的前站,名叫白牙士。

  一整天,可柔都騎著劉彪的馬,但她沉默得出奇。到了白牙士,她坐在馬上,看起來蒼白得奇怪。劉彪走過去扶她下馬,他的手拉住她的手。突然,他愣了愣,板著臉嚴肅的說:「什麼時候開始的?」「你說什麼?」可柔不解的問。

  「你!」劉彪皺攏了兩道濃眉:「你在發燒!什麼時候開始的?」「今,今天早上,就,就不大好。」可柔怯怯的說,彷彿她犯了一件莫大的過失。「怎麼會?昨天晚上不是好好的嗎?」

  「大……大概因為……因為我昨天夜裡到河裡去洗了個澡,沒想到水那麼冷,我實在不能再不洗澡了。」

  「好哦,」劉彪瞪大了眼睛,氣呼呼的說:「你真愛乾淨,洗澡!半夜洗冷水澡!早知道你根本不想活,我救你個屁!你這個笨女人!一點腦筋都沒有!活得好好的不耐煩,自己找死!」可柔被這頓臭罵罵得開不了口,劉彪把她弄下馬來,推進一家農家的門裡,要那個農婦招呼她,自己大步的走了。王其俊摸摸可柔的頭,果真燒得很厲害。他叫可柔進屋去躺著,把小霏霏抱了過來。沒兩分鐘,劉彪又折了回來,手裡握著幾片阿司匹靈藥片,對可柔沒好氣的說:

  「把藥吃下去!你不死算你運氣!這一帶生了病就沒辦法,你找病找得真好,就會給我添麻煩。早知道,我就不管你的帳!」可柔病得頭昏腦脹,聽到劉彪這一陣惡言惡語,不禁心灰意冷,她喘著氣,掙扎的說:

  「劉連長,謝謝你幫我這麼多忙,現在我既然生病,也不敢再麻煩你了,我想就留在這裡,生死由之。請你幫我父親的忙,送他到四川,我和小霏不走了。」

  「好哦!」劉彪又大怒了起來:「把你丟在這裡,說得真簡單!我劉彪沒管你的事就罷了,已經伸了手,要我再把你病兮兮的扔在這裡,你要我劉彪落得做個什麼?他媽的全是廢話!你給我吃下藥,蒙起頭來出一身汗,明天燒退也好,不退也好,照樣上路!」說完這幾句氣沖沖的話,他就「砰」然一聲帶上房門走掉了。王其俊坐到可柔的床邊去,握住可柔的手。這麼久患難相共,王其俊已經有一種感覺,好像可柔真是他的親生女兒。他拍拍可柔的手背,安慰的說:

  「可柔,別灰心,你多半只是有點傷風,吃了藥,蒙頭睡一覺就會好的。劉連長這個人心軟口硬,別聽他嘴裡罵得凶,他實際上是太關心你了。」

  「爹,」可柔含著淚說:「我連累你,又拖累了劉連長,沒有你們,我根本不可能逃出來。孩子的爸爸,多半已經完了……」她忽然哭了起來:「你不知道,孩子的爸爸是個書獃子,他只會唸書,現在可能已被日本人捉住,殺了。我知道,我知道……」「可柔,別胡思亂想了,他一定先逃出去了,等我們到了四川,登報一找就可以把他找到的。」

  「不會的,我知道不會的,」可柔搖著她的頭,搖得淚珠紛墜。「他不會像我一樣好運氣,碰到像劉彪這樣熱心的人,他一定已經落到日本人手裡了。他那個脾氣,到了日本人手裡就是死!我知道,好幾次我夢到他,他已經死了,死了……」「可柔,你是太疲倦了,別再亂想。來,把藥吃下去!」王其俊倒了杯開水,如同招呼自己的親女兒一樣,扶起可柔來吃藥,可柔吃下了藥,仰躺在床上,癡癡的望著王其俊說:「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沒有父親了,你有過女兒嗎?」

  「是的,有兩個女兒,和一個兒子。」

  「他們現在在哪兒?」王其俊沉默的看看可柔,好半天,才搖搖頭,惘然的說:

  「他們都已經離開了我,一個死了,兩個走了!」

  「哦,爹!」可柔輕輕的叫,這聲「爹」是從肺腑中挖出來的,叫得那樣親切溫柔,王其俊心為之酸。

  「睡吧,可柔。」他說:「別記掛孩子,我會帶她。你好好的睡一覺,明天一定會退燒。」

  可是,第二天,可柔並沒有退燒,非但沒有退燒,而且燒得更厲害了。王其俊一看到她雙頰如火,昏昏沉沉的躺著,就知道她病勢不輕,看樣子決不是簡單的感冒。劉彪走來看了看,就跺腳歎氣說:「要命!不管怎樣,我們先到東安城再說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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