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煙雨朦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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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8 頁

 

  蓓蓓又哀鳴著跑了進來,惶惶然的在我腳下亂繞,我用手拍拍它,試圖讓它靜下去。但它仍然低鳴不已,在室內到處嗅著、跑著。一會兒,我聽到「叮鈴」一聲輕響,回過頭去,我看到蓓蓓不知從哪兒銜來了一串鑰匙。我走過去,把鑰匙從它嘴裡拿了下來,無聊的播弄著。這是如萍的鑰匙嗎?如萍,這名字像一把利刃,在我心底一劃而過,留下一陣尖銳的刺痛。如萍,正像何書桓說的,她那麼善良溫柔,「死得冤枉!」為了把如萍的影子從我腦中驅散,我試著做一個無聊的舉動,我用那串鑰匙去開爸爸的書桌抽屜。可是,很意外的,中間那口抽屜竟應手而開。那麼,這串鑰匙是爸爸的了?我拉開了那個抽屜,下意識的想看看裡面會不會有雪姨遺漏了沒偷走的錢,可是,抽屜中除了一個小小的紅色錦盒之外,一無所有。這錦盒是紅漆的,上面有金色的百子圖,十分考究,十分精緻。我想打開這盒子,發現也上了鎖,我在那一串鑰匙裡找了一個最小的,一試之下,非常幸運,居然也開了。

  盒子裡都是一些單據,我一張張的翻著,似乎全沒有價值,我非常失望。忽然,我看到一張房契,再一看,就是這幢房子的,我想了想,覺得如果要把爸爸送醫院,除非把這房子賣掉,於是,我把這房契收了起來。

  盒子裡沒有別的了,我正要把它關起來,卻發現這盒子還有一個底層,我亂弄了半天,才把那個底層打開。一瞬間,我愣了愣,首先,我看到一件女人用的飾物,是一個翡翠珠子的項圈。每個珠子大約有小孩玩的玻璃彈珠那麼大,玉色翠綠晶瑩,我數了數,總共二十四粒珠子。我奇怪,這顯然是件值錢的東西,爸爸怎麼沒想起他還有這麼一件值錢的飾物?放下這串項煉,我再去看別的東西,卻只有一張顏色已發黃的古舊的照片。我拿起那照片,照片裡是一個倚著一扇中式圓窗的少女,手裡拿著一個琵琶。我凝視這照片中的少女,一時之間,覺得說不出的迷惑和困擾,這少女很美很美,但,困擾我的並不是她的美,而是另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尤其那對脈脈含愁的大眼睛,好像就在什麼地方看到過。猛然間,我大大的震動了一下,因為我想起來了,這是媽媽的眼睛!最起碼,活像媽媽的眼睛!但是,這決不是媽媽的照片,從這張照片的古舊程度上看,起碼有四、五十年的歷史,而這照片上的少女還穿對襟繡花小襖,梳著高高的髮髻,大概還是清末的裝束,這是誰?我惶惑不解,乍然看這張照片,倒有點像我死去的姐姐心萍。我把照片翻過來,卻發現照片背面有娟秀的字跡,題著一闋晏幾道的詞:

  「墜雨已辭雲,流水難歸浦!

  遺恨幾時休?心抵秋蓮苦。

  忍淚不能歌,試托哀弦語,

  弦語願相逢,知有相逢否?」

  我望著這闋詞,心裡似乎有點明白,又很不明白。不過,我能確定,那串綠玉珠鏈和這照片中的少女一定有密切的關係。而這少女和爸爸一定也有關係,說不定曾是爸爸的寵姬,從爸爸收藏她的照片和飾物來看,對她似乎並未忘情,難道,爸爸也會對人有持久的感情嗎?

  我的思想雜亂而迷糊,無法也無心再去分析這件事,我把這兩樣東西依照原來的樣子放好,把錦盒再鎖上,抽屜也鎖好。然後輕輕的站起來,把鑰匙放到爸爸的枕頭下面。爸爸依然昏睡著,我走出爸爸的房間,帶上房門。

  叫來了阿蘭,我叮囑她照顧爸爸,就離開了「那邊」。經過如萍的房間時,我輕輕的把那敞開的房門拉上了,不敢對那空房子再投以任何的注視,匆匆的走出了大門。

  我顛躓的,疲倦的回到了家裡。家裡卻有個意外的客人在迎著我——方瑜。我無暇和她寒暄,走上榻榻米,我先為自己倒了一大杯開水,一氣喝完。媽媽說:

  「依萍,你大概中暑了,你臉色不對!」

  我跌坐在床前的榻榻米上,把頭仰靠在床上。一整天,我接受著紛至沓來的變故,無論情緒上多麼激動,我都一直撐持住,可是,現在,我卻想哭。哭一場的衝動,強烈的在我胸中蠢動,我的眼睛模糊了。

  「依萍,怎麼回事?」方瑜跪在我的身邊,用手摸摸我的面頰問:「在哪裡受了委屈了?」

  「你又和書桓吵架了嗎?」媽媽擔心的問。

  我默默的搖了搖頭,停了一會兒,才輕輕說:「如萍死了!」

  「什麼?」媽媽抓住了我,搖著我說:「你在說什麼?你生病了嗎?」「沒有,我很好。」我說:「如萍真的死了!她開槍打死了自己,她自殺了!」「天哪!」媽媽喊了一聲,腳軟的坐在床沿上。喃喃的說:「這不會是真的,這不會是真的!」

  「這是真的!」「為什麼?」媽媽問。我「哇」的一聲哭了起來,憋了一整天的眼淚像開了閘的水,一湧而不可止。我把身子翻過來,臉伏在床上,痛哭不已。方瑜用手繞住我的肩,拍著我說:「別哭了,死生有命!」

  「命?」我哭著叫:「她的命在我手裡,你不懂,方瑜!我覺得是我殺了她!」「既然已經成了事實,哭又有何益?」方瑜說:「眼淚能換回你心內的平安嗎?這世界原本就是莫名其妙的!依萍,如萍是有福了。」「你是什麼意思?」我抬起頭來問。

  「人生的兩面,生與死,你能證明明哪一面更幸福嗎?她已經解脫了,她只把痛苦留給活著的人!我們都把死看成一件很悲慘的事,那是對我們活著的人而言,對死者來講,雙腳一伸,他就無所謂快樂悲哀和痛苦慾望了!」

  「你的話不像個教徒。」我說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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