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煙雨朦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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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0 頁

 

  真的,書桓,我不是怪你,我也不是恨你,我只是不甘心,你為什麼要玩弄我?欺騙我?你既然愛了依萍,為什麼又回過頭來哄我,你那麼好,那麼偉大,你明知道我是弱小而無用的,你為什麼要拿我去尋開心?

  你使我失去了媽媽的愛,她認為我放走了你是莫大恥辱。她卷款出走了,對我一點也不管了!老天哪!老天!短短的數日之內,我失去了你,又失去了母親,做人還有什麼意思呢?

  我從不敢想和依萍奪愛,真的,我喜歡依萍,她堅強勇敢,爸爸要用鞭子打她,她都可以面不改色,她太強了!我決不敢奪她的愛!可是,你為什麼要回到我身邊來讓我狂喜一次呢?為什麼?

  我不恨你,書桓,我只是不甘心,不甘心!媽媽走了,你也走了,我在這世界上已一無所有了!書桓,我是多怯弱呀!我真願意我能有依萍百分之一的勇敢,那麼,你或者也會多愛我一點點,是嗎?

  書桓,我還是不甘心!你該告訴我,你為什麼要哄我?只要你告訴我原因,我就不怪你!只要你告訴我原因!

  月亮沒有了,外面好黑呀!我不寫了,書桓,但願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。

  祝 幸福

  如萍×月×日深夜」

  我看完了信,抬起頭來,何書桓仍然凝視著窗外,雙手插在口袋裡。我走過去,把信紙交還給他。他沒有回頭,只收起信紙說:「依萍,你的報復,加上我的報復,我們把如萍送入了絕境,我們兩個!依萍,你有什麼感想?」

  我扶著窗子的欄杆,說不出話來。

  「依萍,我們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兩個人!」

  「書桓——」我勉強的叫。「依萍,看看窗外。」何書桓說,他的聲音低而嚴肅,有股不容人抗拒的力量,眼睛直視著外面說:「我覺得,如萍正在那窗子外面看著我們!她血污的臉正對著我們!你看到了嗎?」我望著窗子,除了街燈和別人家的房頂外,什麼都沒看見。但,何書桓的話使我毛骨悚然。

  「她在那兒,」何書桓靜靜的說:「她將永遠看著我們!」

  他緊緊的盯著窗外,於是,我也覺得窗外那黑暗的夜色裡,到處都飄浮著如萍那對哀傷無助的眼睛。

  第十三章

  這天,我們埋葬了如萍。

  早上,太陽還很好,但是,我們到墳場的時候,天又陰了。夏日習慣性的風雨從四面八方吹拂而來,墓地上幾棵疏疏落落的相思樹在風中搖擺歎息。參加葬禮的人非常簡單,只有媽媽、我、何書桓和小蓓蓓。爸爸臥病在床,沒有參加,蓓蓓是我用皮帶牽著它去的。先一天,我曾在報紙上登了一個尋人啟事,找尋爾豪,但是沒有消息。我們沒有為如萍登訃聞,我相信,訃聞對她是毫無用處的。她生時不為任何人所重視,她死了,就讓她靜靜的安息吧!就我們這幾個人,也不知道該算是她的友人、親人,還是敵人?望著她的棺木被落入掘好的坑中。是媽媽撒下那第一把土,然後,工人們的鐵鍬迅速的把泥土掀到棺木上去。聽著泥土落在棺木上的聲音,我才體會出陰陽永隔的慘痛。我木然的站在那兒,一任狂風捲著我的裙角,一任蓓蓓不安的在我腳下徘徊低鳴。我的心像鉛塊般沉重,像紅麻般凌亂,一種麻木的痛楚正在咬噬著我,我想哭,但眼睛卻又乾又澀,流不出一滴眼淚。眼淚,我還是不流的好,如萍不需要我的眼淚,她不需要任何人的眼淚了!躺在那黑暗狹窄的洞穴裡,寂寞也好,孤獨也好,她一無所知!對這個世界,她有恨也好,有愛也好,都已經隨風而逝了。我咬緊了嘴唇,握住蓓蓓的皮帶,皮帶上的鐵扣刺痛了我的手心。我茫然的瞪著如萍的墳穴,如萍,她是逃避還是報復?無論如何,她是已無所知,亦無所求了。

  「走吧!」不知是誰說了一句,我震了震,是的,該走了!如萍不再需要我們來陪伴了,在她活著的時候,我沒有給過她友誼,何書桓也沒有給過她愛情。現在,她已經死了,我們還站在這兒幹什麼?於是,我再望了如萍的墳一眼,默默的轉過了身子,媽媽在流淚,我走上前去,用手挽住媽媽。媽媽瘦弱的手抓著我的手臂,她的眼睛哀傷而淒苦。我不敢接觸她的眼光,那裡面不止有對如萍的哀悼,還有對我的哀悼。我們一腳高一腳低的下了山,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,空氣沉重而凝肅。山下,車子還在等著我們,上了車,車子一直把我們送到家門口。走下車後,媽媽先牽著蓓蓓走了進去。何書桓付了車錢,望著車子開走了。我說:

  「進去吧!」何書桓沒有動,他凝視著我,眼光奇異而特別。一陣不祥的感覺抓住了我,使我渾身僵直而緊張起來,我回望著他,勉強的再吐出幾個字:「不進去嗎?」他用手支在門上,定定的注視我,好久都沒有說話。風大了,雨意正逐漸加重,天邊是暗沉沉的。他深吸了口氣,終於開口了:「依萍,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。」

  「嗯?」我近乎呻吟的哼了一聲,仰首望著烏雲正迅速合攏的天邊。我已經預感到他會說什麼,而緊張的在內心做著準備工作。「依萍,」他的聲音低而沉重:「我們兩個做了一件多麼可怕的事!」我咬咬嘴唇,沒有說話。

  「依萍,」他帶著幾分顫慄,困難的說:「我希望你能瞭解我的心情,我從沒有遭遇過比這更可怕的事,葬送了一條生命!依萍,說實話,如果你不存心接近我,我也會不顧一切的來追求你。我們為什麼要糊里糊塗的賠掉如萍一條命?這事使我覺得自己像個劊子手,是我殺了如萍。我想,我這一生,再也沒有辦法從這個痛苦的記憶中解脫出來了。所以,我必須逃避,必須設法去忘記這件事,我希望我能夠重新獲得平靜。」他凝視我,把一隻手壓在我扶著牆的手上。「依萍,你瞭解嗎?」「是的。」我用舌頭潤了潤乾燥的嘴唇,輕聲的說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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