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胡說八道!」「真的像你!尤其這對大眼睛!」
我歪著頭打量了一下那小貓,它也歪著頭打量了一下我,我皺皺眉頭,它聳聳鼻子。中□噗哧一聲笑了出來。
「你們不但長得相像,連表情都像!」
「呸!」我說,把小貓放回到地下,預備和中□走開。但,那小貓瑟縮的對我爬來,用毛茸茸的小腦袋在我腳下摩擦,乞憐的低鳴著,徘徊不去。我立刻發現它有一條後腿是殘廢的,因此,它無法快捷的蹦跳,只能拖著那條殘廢的腿爬行。我低頭注視著它,惻隱之心大動,而不忍遽去。歎了口氣,我說:「一條可憐的小生命,假若沒有人收養它和照顧它,它一定活不了!」彎下身子,我重新把那小貓抱了起來,對中□說:
「你看,我能收養它嗎?」
「為什麼不能呢?」中□問。
「我只怕羅教授他們會嫌我嚕囌,他們似乎沒有人對小動物感興趣。不過,我願意自己照顧它,決不麻煩別人!」我憐愛的拍著那小貓的頭:「一隻殘廢的小貓,多麼可憐!我從小就喜歡收養殘廢的小動物!」
「帶它回去吧!」中□說:「讓我來幫你照顧它!看樣子,它已經餓了。」確實的,那小東西的肚子餓得癟癟的,正吐著粉紅色的小舌頭,舔著我的手臂,大而靈活的眼睛對我骨碌碌的轉著。我迫切的想弄點東西給它吃,於是,我們叫了一輛三輪車,趕回了家裡。走進客廳,我不禁一愣,平日冷清清的客廳,今日卻反常的人馬齊全!最使我詫異的,是從不下樓的羅太太,今日竟坐在沙發中,一件白色的紗衣,襯著她潔白如雪的皮膚,高雅得像畫裡的人物,飄然如仙!皚皚坐在鋼琴前面,正在彈奏一曲孟德爾松的春之聲。皓皓半倚半靠的站在窗前,一股懶散而慵閒的樣子,羅教授則深陷在沙發椅裡,微蹙著眉,正傾聽著皚皚的演奏。「噢!」中□驚歎了一聲:「今天是什麼日子?」
「你不知道嗎?」皓皓說,燃起了一支煙,吐出一口煙霧:「今天是皚皚滿十八歲的日子!」
「哦,」中□有些窘:「我居然忘了!」
皚皚一曲終了,闔上了琴蓋,倏然的轉過頭來。
她美麗的大眼睛閃爍著,森冷的掃了我和中□一眼,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,望著中□,她淡淡的說:
「該記住我生日的,只有媽媽,因為那是她受苦受難的日子,對別人而言,我的生日算什麼呢?生日,是可喜的日子,還是可悲的日子,誰能斷言呢?」
「生日,是一條生命降生之日,」中□熱心的說:「在我看來,生命的降生都是可喜的,這世界因為有生命而存在,沒有生命,也就沒有世界,你承認嗎?」
皚皚的長睫毛閃動了一下,黑幽幽的眼珠若有所思的停駐在中□的臉上。「你的說法像是出自宗教家的口中,」她慢吞吞的說:「當然,對『世界』而言,沒有生命這世界就成了一塊大頑石。但對『生命』而言,存在與否實在沒什麼分別。上帝製造一條生命的時候,應該先考慮這條生命會不會對自己的生命厭倦,有時候,生命是負擔而非快樂,你又承認嗎?」
「你的話也有道理,」中□點頭:「可是,如果已經有了生命,『你』這個個體已經存在了,那麼,就該珍惜自己的生命,找尋自己的快樂,在粥粥眾生中去一爭短長!人活著,就得對生命負責任,生命像一支蠟燭,燃一分鐘,發一分鐘的光,燃一天,發一天的光,直到蠟燭燒完的那一天,光才能熄滅……」「好了,」皓皓不耐的走了過來,粗魯的打斷了中□:「把你的生命啦,蠟燭啦,責任啦,全收起來吧,現在不是你上課的時候。家庭教師,如果你有一肚子的大道理,還是等到合適的時候再發揮吧!」他走到我身邊,盯著我看:「噢,憶湄,你懷裡是個什麼東西?」
「一條生命!」我笑著說,把那只膽怯的小貓放在沙發椅裡,那小傢伙用一對戒備的眼睛懷疑的打量著這陌生的環境。「我想,它的創造者對它不想負責任了,所以我就把它帶來了。」「哦,我要說一句,」皓皓說:「憶湄,你未免太愛管閒事了!我不以為爸爸會允許你收留下這個流浪者。」
我望著羅教授,他的眉毛正不悅的緊蹙著,銳利的眸子狠狠地盯著我,看樣子,他對於我帶回來的這條生命絲毫不感興趣。我撫摸著小貓的背脊,懇求的望著羅教授,熱誠的說:「您會允許我留下它,是嗎?我不會讓它去打擾別人的。您曾經收留無家可歸的我,那麼,您必定不會反對我收留下一隻無家可歸的小貓,是不是?羅教授?」
羅教授瞪視了我好一會兒,終於開口了:
「把它丟出去!」他簡短的說:「我們家裡不養小動物!」
「噢!羅教授!」我喊:「這小貓是無害的,如果把它丟出去,它一定會死。請你准許我收養它,尤其,它是殘廢的,它決不能獨立生存,把它丟出去未免太殘忍了!」
羅教授的鬍鬚牽動著,眼光陰沉,他用手揉了揉鼻子,低低的嘰咕了幾聲,顯然在和自己的某種思想鬥爭。然後,他把臉一板,眼光獰惡的盯著我,吼著說:
「我說把它丟出去!你聽到沒有?」
我被他的吼聲嚇了一跳,低頭看看那隻小貓,我覺得心中一陣痛楚,那小東西似乎已經知道了它的命運,對我無助的轉動著眼珠,哀哀的低鳴了兩聲。我抬起頭,直視著羅教授,為這小生命作最後一次的努力:
「羅教授,您為什麼拒絕做一件好事?收養一隻小貓對您是絕無損失的,而且,我保證它不會妨害您。羅教授——」我輕輕的咬了咬嘴唇說:「您明明有一顆善良而熱情的心,為什麼您總要用兇惡的外表來掩飾那個真正的您?我不相信您是如此殘酷而無情的!」羅教授直跳了起來,差點帶翻了他面前的小茶几,他的眼睛瞪得那麼大,眼珠幾乎從那堆茅草裡跳了出來。喃喃不斷的,他在喉嚨裡希奇古怪的詛咒了一大串,雙手握著拳,大有揍我一頓的樣子。可是,突然間,他握著拳的手放鬆了,眼睛向上翻了翻,他說:「你有『義務』要收養它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