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菟絲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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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6 頁

 

  我噗哧一聲笑了,這算什麼謬論?簡直滑天下之大稽,我從來沒聽說過比這個更荒謬的譬喻法!他看來非常之開心,注視著我的眼睛,他神采奕奕的說:

  「你總算是笑了,憶湄,你十分傻!和我在一起快樂?還是和徐中□在一起快樂?他只會用許多大道理來圈住你,何曾用一點心機來使你快樂?憶湄,你怎麼選擇的,有時候我覺得你是天下最聰明的人,但在愛情的選擇上,你實在是天下最笨的人!」我繼續保持沉默。「好吧,」皓皓握起了我的一隻手,用理所當然的態度說:「我今天想了想,考大學對你完全是不必要,我又不會讓你出去工作,對一個妻子而言,還是不兼作職業婦女為妙,我要你守在家裡,然後我寵你,照顧你,你所要做的,只是盡情的歡笑和享受!這些,大學的課程裡都沒有!」

  「你在說些什麼?」我蹙眉說:「我一個字都不懂!」「唉!」他歎了口氣:「你的靈性都跑到那裡去了?我的意思是,我明年夏天大學畢業,我們明年秋天結婚,如何?秋天是結婚最好的季節,不冷也不熱……」

  「皓皓,」我打斷他:「我不會嫁給你!」

  他凝視了我幾秒鐘。「這樣吧,讓我們好好的談一談,」他把雙手抱在胸前,不慌不忙的說:「你之所以反對我,並非你愛上了徐中□,你根本沒有愛上徐□,你愛的是我,別插嘴,你聽我說完!你一開始就愛上了我,可是,你心裡有一個毒瘤,那就是我父親加給你的壓力!他一再反對你和我接近,使你覺得接近我就是一個過失。再加上,你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小東西,我父親收容了你,使你在心理上對羅家人有種抗拒,而徐中□和你的地位類似,難免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感情,你誤以為這種感情是愛情,其實完全不是!你懂了嗎?你愛的是我!不是別人!至於我父親呢?他顯然是太喜歡你了一些,因此,竟怕我會傷害你——他早已認定我是個不堪造就的浪子!但是,不要緊,憶湄,他會慢慢想清楚的……天哪,憶湄,我想你是太容易吸引男人了!」「你錯了,」我說:「你父親很喜歡我,一種很正常的喜歡,我很喜歡你,也是種很正常的喜歡。但是,這些都不是愛情!」

  「什麼是愛情?」「我對中□,和中□對我!」

  「你糊塗透頂!」「我一點也不糊塗!」「那麼,你確定你在『愛』他?」「我確定。」「你確定你『不愛』我?」

  「哦,皓皓,」我哀愁的望著他,不勝惻然。「我確定。」

  他瞪著我不說話,呼吸急促而不穩定,胸膛在劇烈的起伏著。他把額前的頭髮往腦後一摔,挑起了眉毛說:

  「好吧,如果是這樣,我也無可奈何!但是,憶湄,你怎麼知道你沒有弄錯?」「這是不會弄錯的事情!」

  「那麼,愛情和友情有什麼不同?」

  「皓皓,」我注視著他:「沒有你,我能照樣生存;沒有他,」我搖搖頭,淚珠在睫毛上懸然欲墜:「生命、歲月,全變得……」我猛烈的搖頭,語不成聲:「可怕!」

  他用手托起了我的下巴,用一條手帕拭去了我的淚,他漂亮的黑眼睛中沒有了往日的嘲謔,顯得少見的深沉和懇摯。對我點了點頭,他歎息著說:

  「但願你的眼淚是為我而流的。憶湄,我總覺得這中間有些不對,你彷彿應該屬於我,我們那麼相像,是純屬於同一種類!但是——唉!」他再歎息。「最起碼,憶湄,我還沒有死心,你願意再給我機會嗎?我是不太肯認輸的!」

  我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中。

  「做我的好哥哥,」我說:「我從沒有兄弟姐妹,一直盼望有個哥哥來保護我,愛護我!」

  他從我床上一躍而起。

  「我不想做你的哥哥,」他走向門口,打開房門,回頭對我再拋下了一句:「我已經有一個妹妹了,夠了!」

  我目送他走出房間,闔上了房門。幕色在室內湧塞著,窗外已經是一片灰濛濛的顏色。下了床,我試著走了幾步,該感謝現代的醫藥,更該感謝羅教授為我找的好醫生,我已經可以勉強的踱步了。走到窗口,我在窗前的椅子裡坐了下來,迎著惻惻輕寒的秋風,我有些兒瑟縮。花園裡,嘉嘉的歌聲不知從何處傳了過來。「來如春夢不多時,去似朝雲無覓處!」但願這不是寫一段感情,否則,豈不過份淒涼!我又想到中□,中□,中□,中□……這會也是一場春夢,一片流雲嗎?

  夜,漸漸的來了。夜,又漸漸的深了。我在窗前已坐了那麼久!今天是星期幾?似乎是中□有家教的日子,那麼他會在深夜返家,如果他看到我的房內還亮著燈光,他會不會進來看我?無論如何,我將等待!四周是這樣沉寂,整個羅宅似乎都已入睡,我側耳傾聽,秋蟲在花園中低鳴,夜風在小樹林的頂梢迴旋,風聲,蟲聲……除此之外,一無所有。站起身來,我扶著牆走向門口,打開房門,我伸頭對走廊中看了看,中□的房間裡沒有燈光,顯然他還沒有回家。我為什麼不到他的房裡去等他呢?如果他發現我帶著傷坐在他室內等他,他還忍心生我的氣?雖然這麼做未免有失自尊,但是,在愛情的前面,誰還能維持那份自尊?不管怎樣,我必須見到中□,我渴望向他解釋!

  我有說做就做的脾氣,走出房間,關上房門,我扶著牆走向了中□的房間。扭動門柄,房門應手而開,我走了進去,想摸到牆上的電燈開關。但,黑暗中,一張椅子絆到了我受傷的腳,痛楚使我跌了下去,我呻吟了一聲,坐在地板上,揉著我的腳踝。我希望沒有弄出太大的聲響,以免驚醒了羅宅裡的人。但,突然間,我有種奇異的感覺,這黑暗的屋子裡有些什麼?我警覺的抬起頭來,就在我抬頭的那一剎那,有一片陰影從我的眼前掠過,同時,有種柔軟的綢質裙緣從我面頰上拂過去,那是一個女人!我全心悸動而驚懼了。中□的房內會有一個女人!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!提起了膽子,我用震顫的聲音問:「你是誰?」事實上,那女人已經不在室內了。門是開著的,就當她的衣服拂過我面頰的那一瞬間,她已擦過我的身邊,隱進黑暗的走廊裡去了。這是誰?會獨自停留在這間黑暗的房子裡?羅太太?皚皚?還是小樹林裡那傳說中的幽靈?我打了個寒戰,背脊上涼颼颼的冒著冷氣。好一會兒,我就坐在地板上無法動彈,然後,我的眼睛逐漸習慣了黑暗,而能辨識室內的桌椅及陳設了。這室內的佈置是我所熟悉的,除了我,我斷定不會再有別人了。扶著桌子,我站了起來,先把房門關上,再走到書桌前面,扭開了桌上一盞鵝黃色的檯燈,然後,我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。椅子上放著一個海棉靠墊,上面餘溫猶存,那麼,今晚上我所遇到的那個女人一定是人而不是鬼了,鬼不會有體溫,這是歷來說鬼故事的都強調的一點,她會是誰?百分之八十是皚皚,她在這黑暗的屋子裡做什麼?也是等待徐中□嗎?我的面孔發熱而妒意升騰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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