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真的停了下來,一個勁兒的歪著頭打量我,我撫摸著它,猛然間,手觸到了什麼,低頭一看,它的腳上綁著一張紙條,凌雲的情書?不!余亞南已經走了,這不會是他們的通訊。解下了那張紙條,我打開來,上面的字跡使我欲哭無淚,竟是凌雲寫給我的!上面寫著:
「詠薇:你的出走使二哥發狂,闔家大亂,如果接到了這張
紙條,盼立即回來!
凌雲」
我用手蒙住臉,坐在樹林裡無聲的啜泣。我的心在呼喊著:「回去!回去!」我每個細胞都在跳動,每根神經都在呼喚凌風。折回青青農場的願望超過了一切。半晌,當我放下手來,玉無瑕已經飛走了,它怎麼會找到我?這不是天意要我回去嗎?我站了起來,走回到公路上,陽光刺痛我的眼睛。我站在路邊遲疑了兩分鐘。玉無瑕已經飛回去了,我也要飛回去,我發現幾個月的青青農場的生活,也把我訓練得有了家鴿的習性。我回轉了方向,開始往青青農場走去。
我在下午四點多鐘回到了青青農場,疲倦,衰弱,飢渴,而骯髒,我沒有走到幽篁小築,只在看到青青農場的招牌時就完全脫力了,我扶住那塊招牌,身子往下溜,暈倒在牌子底下。我醒來的時候,一室溫暖的燈光罩著我,沒有比再看到章伯母溫柔的微笑更安慰的事了,也沒有比又接觸到我那住了幾個月的小屋更親切的事了,我想哭,又想笑,章伯母靜靜的坐在我的床邊,用手撫摸著我的面頰,輕輕的說:
「再睡一會兒,詠薇,你還很衰弱。」
「我流浪了一天。」我啞聲說,喉嚨還在隱隱作痛。
「我知道。」章伯母對我溫存的微笑。
「我收到了玉無瑕傳的信。」我說。
「我知道。」章伯母再說。
「我總算回來了。」我說,倦意仍然濃重,打了一個呵欠,我伸展四肢。「凌風好麼?」
「你回來了,就沒有什麼不好的了。」
我微笑,把頭轉向一邊,又沉沉的睡去了。
事後,我才從凌雲嘴裡,知道了那天我走後的事情,據說,凌風在八點多鐘突然從沉睡裡醒來,大叫著說我走掉了,他們都認為他在做噩,但他堅持要見我,於是,凌雲只得到我的屋裡來叫我,而發現了我的留條。然後,整個章家都陷入了混亂裡,凌霄在附近找了一圈沒有找到,老袁和章伯伯、韋白都出動了,各方面尋找,凌風發狂一般的要自己去找,他們只好給他注射鎮定劑。章伯母發現我沒有帶錢,認為我必定不會走遠,於是韋白建議利用鴿子,凌雲就把每隻鴿子的腳上都綁上紙條,六十幾隻鴿子全體放了出去。這原是碰碰運氣,因為鴿子不會尋人,只希望我能認出鴿子來。沒料到真會有一隻鴿子飛到我的附近,而被我認了出來,竟鬼使神差的收到了紙條。鴿子放掉之後,凌霄又騎摩托車出去找,到了鎮裡,沒有找到,又往埔裡的方向找了一段,但估計我不會走得太遠,而沒有繼續找下去。然後,都認為我一定搭上了公路局的車子,去了埔裡或台中,直到四點半鐘,韋白髮現我倒在青青農場的牌子底下,手裡緊握著凌雲寫的紙條。他把我抱了回來,先抱到凌風的床前面,凌雲說,當凌風看到我那麼狼狽的時候,他哭了,像個孩子般哭得非常傷心,說我不該這樣輕率的離去,簡直是虐待自己。
這些都是後來凌雲陸續告訴我的,至於那一天,我沉沉睡去後就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才醒來,醒來時已紅日滿窗,凌雲捧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食物站在我的床前面,微笑的望著我。我坐起身來,從來沒有感到那樣飢餓。凌雲把托盤放在我床前面,笑著說:「你一定餓垮了,趕快吃吧!我那個好哥哥哦,已經問起你一百二十次了。」我的臉微微發熱,噢!凌風!能重新見到他是多麼欣慰的事情,我好像有幾百個世紀沒有見到他了!托盤裡的蛋香繞鼻而來,我看過去,一大杯新鮮牛奶,兩個油炸荷包蛋,還有一大盤剛出籠的熱包子。我多久沒吃過東西了?起碼一百天!我想。拿起筷子,我立即大吃特吃了起來,我的好胃口使凌雲發笑,她坐在我的床沿上,絮絮的向我述說,凌風怎樣一清早就問起我,睡得好不好?吃東西了沒有?做噩夢了沒有?醒來了沒有?有人照顧沒有?生病了沒有?……她歎了口氣,笑著說:「你不知道他有幾百個問題!簡直像個老太婆了!」
我飽餐了一頓之後,又好好的梳洗了一番,覺得精神恢復了不少,鏡子裡的我雖然依舊蒼白,但眼睛又是亮晶晶的了。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,我和凌雲來到凌風的房間裡。在走進房間之前,我的意識全陷在一種朦朧的喜悅裡,因為我出走過,我幾乎失去了這一切,而我又回來了,重又擁有這一切,這使我有種強烈的失而復得的欣喜。因此,我完全沒有想到我出走的原因仍然存在,那分糾葛並未解決,而凌風——依舊不是個忠實的好愛人,依舊不該屬於我。
跨進房門,我一眼看到滿房子的人,韋白,章伯伯,章伯母,凌霄,再加上和我一起進來的凌雲,擠滿了一個房間。他們圍在凌風床邊,似乎在追問綠綠的事情,我的出現使他們住了口,但是,我的喜悅也已經從窗口飛走了,我開始發現,我的出走雖然不智,我的回來卻更加不智。
凌風費力的用右手支起他的半個身子,眼睛像電光般射向我,啞著聲音說:「詠薇,你——你怎麼這樣傻?」
我站在他的床邊,低垂著頭,不知道該說什麼好,重逢的喜悅和綠綠的陰影同時並存,感情上的矛盾和精神上的壓迫讓我喘不過氣來。凌風握住了我的手,握得那樣牢,好像怕我逃走。他用沉痛的語氣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