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寒煙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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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 頁

 

  又是一串笑聲,帶著豪放,不羈,和野性。

  「今天夜裡,你敢不敢去?」女人的聲音,挑戰性的。

  「我請求你……」男的誠懇而有些痛苦的語氣。

  「你沒用,你像一條沒骨頭的蚯蚓。」

  「有一天你會明白,莉莉……」是莉莉?麗麗?或是其他的字?總之是類似的聲音。「你別跑!為什麼你總不肯好好的聽我講話?」「我不是那樣的人!我不會『好好的講話』!」一串頑皮的笑聲,聲音遠了。「好的!莉莉,今天夜裡,我去!」男的聲音,也遠了。「莉莉!莉莉!」我費力的張開眼睛,覺得自己像個卑鄙的竊聽者,躲在這樹深葉密的草叢裡,去偷聽別人的私語。搖搖頭,我四面張望了一下,到處都是被風所篩動的樹葉,那兩個人不知何處去了。再伸伸脖子,我彷彿看到遠處的樹隙中,有一團紅色,在綠葉裡一閃而逝……四周恢復了寧靜,鳥叫聲,蜜蜂在嗡嗡……或者我已經睡著了,或者我在做夢。閉上眼睛,我什麼都不管,我是真的要睡了。

  我確實大大的睡了一覺,睡得很香,也很甜。夢到媽媽爸爸帶著我,駕著一輛中古時代歐洲人用的馬車,馳騁在一個大樹林裡,媽媽摟著我,爸爸拉著馬,他們在高聲的唱著「維也納的森林」,我搖頭晃腦的給他們打拍子,學鳥叫,學車輪轉動聲和馬蹄得得。我好像還只有八、九歲,媽媽也年輕得像個公主,爸爸有些像圓桌武士裡的羅伯泰勒。

  我忽然醒了過來,張開眼睛,我看不到爸爸媽媽,只看到從葉隙裡射入的金色的陽光。我眨眨眼簾,不大相信眼前的事實,僅僅三十幾小時以前,我還坐在家中那豪華的大客廳裡聽康妮法蘭西斯的唱片,而現在,我會躺在一個樹林中大睡一覺。坐正身子,我費力的把仰向天空的頭放正,直視過去,我不禁大大的嚇了一跳。

  一個年輕的男人坐在我的對面,雙手抱著膝,一股悠閒自在的樣子,嘴裡銜著一支蘆葦,兩眼微笑的注視著我,帶著完全欣賞什麼傑作似的神情。我張大眼睛,愣愣的瞪著他,有好一會兒,吃驚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看到我吃驚的樣子,他似乎很高興,那抹笑意在他眼睛裡加深,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道向上彎的弧線。取出了嘴裡的蘆葦,他對我誇張的點了點頭:「你像童話裡的睡蓮公主,我真擔心你會這樣一直睡下去,不到魔法解除,就不會醒來呢!」

  我揉揉眼睛,直到斷定自己已經不在夢裡了,才怔怔的問:「你是誰?」「你是誰?」他反問。我看了看他,不知道為什麼對他有些戒心。在我的感覺上,他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的。何況,我也不喜歡他緊盯著我的那對眼睛,和他嘴邊的那絲笑意。他使我感到自己像被捉弄的小老鼠。「你不必管我是誰。」我不太友善的說,試著要站起來,這才發現我仍然赤著腳,卻找不到鞋子在哪兒。跪在地下,我分開那些茂盛的綠葉和密草,到處找尋我的鞋子。他不聲不響的站了起來,把我的一雙鞋子送到我的眼前。

  「你在找這個嗎?」我抬起頭,狠狠的望了他一眼。「奪」過我的鞋子,我穿好了站起來,他仍然望著我發笑。

  「你笑什麼?」我問。「我不能笑嗎?」他問。

  我皺皺眉。「你是不是永遠用反問來回答別人的問題?」我說,一面注視著他,這才發現他不對勁的地方了,他穿著件深紅色的香港衫和淺灰色長褲,我是向來看不慣男人穿紅色衣服的。「你不像這鄉下的人。」我說。

  「你也不像。」他說,老實不客氣地看著我的胸口,我低下頭,不禁立即漲紅了臉,我沒注意到我的領口散開了,急忙扣好扣子。他遞過一條乾淨的大手帕。「擦擦你的嘴,」他微笑的說:「那些草莓汁並不好看,你原來嘴唇的顏色夠艷了,用不著再加以染色!」我瞪著他,幾乎想冒火。但是我身邊沒有帶手帕,只好一把「搶」過那條手帕,胡亂的擦了兩下再擲還給他,他若無其事的接過去,折疊好了,放進口袋裡,笑著問:

  「有幾個男人的手怕曾經沾過你的嘴唇?」

  我的臉沉了下來。「請你說話小心一些,」我冷冷的說:「我不知道你是誰,也沒有和陌生人開玩笑的習慣,而且,」我盯著他,毫不留情的說下去:「輕浮和貧嘴都不是幽默。」

  我注意到一抹紅色飛上他的眉端,我擊中了他。笑容從他唇邊隱去,一剎那間,他看來有些惱怒,但是,很快的他就恢復了自然,向我微微揚了一下眉毛,他低聲下氣的說:

  「好吧,我道歉。平常我開玩笑慣了,總是改不過來,希望你不介意。」他說得那麼誠懇,倒使我不好意思了,在我料想中,他一定有些刻薄話來回復我,而非道歉。於是,我爽然的笑了,說:「我才不會介意呢,你也別生氣!」

  他也笑了,是那種真正釋然而愉快的笑。我拍拍身上的灰塵和落葉雜草,再看看手錶,不禁驚跳了起來,一點正!我竟停留在外面整整一個上午!章伯伯和章伯母一定在到處找我了!我急急的說:「我要走了!」一面向樹林外跑去,他叫住了我:

  「嗨!你到哪兒去?」「青青農場!」「那麼,你走錯路了,」他安閒的望著我:「你如果往這個方向走,會走到沒有人的荒山上面去!」

  我洩氣的望著他,天知道,這遼闊的草原上並沒有路徑,四面八方似乎可以隨便你走,我又沒有帶羅盤,怎可能認清方向?「我應該怎麼走?」我問:「你知道青青農場?」

  「我很熟悉,讓我帶路吧!」他說,領先向前面走去。

  我跟著他走出了樹林,正午的太陽燒灼著大地,才跨出林外,強烈的太陽光就閃得我睜不開眼睛。幸好山風陣陣吹拂,減少了不少熱力。他熟練而輕快的邁著步子,嘴裡吹著口哨,對那灼人的太陽毫不在意。看樣子,青青農場在這一帶是很出名的。走了一段,他回頭望望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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