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熱嗎?」他問。「有一點。」「下次出來的時候,應該戴頂草帽,否則你會曬得頭發昏。去問凌雲要一頂,她有好多頂,可是都不用,因為她從不在大太陽下跑出來。」我凝視著他,狐疑的問:
「喂,你是誰?」他衝著我咧嘴一笑,安安靜靜的說:
「我名叫章凌風。」「噢!」我恍然的喊:「你就是在台南讀成大的那個章凌風,你不是沒回來嗎?」「今天上午到家,」他笑著說:「正好家裡在擔心,說我們的客人恐怕迷了路,於是,我就自告奮勇來找尋你。等我找到你的時候,你睡得那麼香,我只好坐在旁邊等你,這一等就等了一小時。」「哦,」我臉上有些臊熱:「你應該叫醒我!」
「那太殘酷了,睡眠是人生最好的享受!」
「那麼,你還沒吃午飯?」
他聳聳肩。「如果草根樹皮可以當午餐的話,我一定早就吃過了。」
我十分歉然。但是,我想起樹林那團紅影,和那男女的對白,望望他的紅衣服,我笑著說:
「不過,你並不寂寞。」
「當然,」他笑笑:「我已經飽餐秀色!」
又來了!那分劣根性!我瞪瞪他。
「是誰的秀色?那個約你夜裡見面的女孩子嗎?」
「什麼?」他不解的望著我:「你說什麼?」「那個女孩,那個和你在樹林裡談話的女孩!」
「什麼女孩?除了你之外,我沒在樹林裡見到第二個女孩子,你在說些什麼?做夢了嗎?」
看到他那副困惑的樣子,我有些懊惱。做夢?很可能我是在做夢。本來,整個上午我都有些神思恍惚。搖搖頭,我說:「大概我在做夢,我聽到一男一女在講話,後來我就睡著了,我還以為是你呢!」「是嗎?」他看了我一眼:「可能是鎮上的人,這兒離鎮上很近,現在山地人也和平地人一樣懂得約會和談情說愛了,戀愛是千古以來,無論在城市和蠻荒,都是時髦的玩意兒。」
那不是山地人,我知道。但這不是什麼值得研究的事情!我必須快些走了,我希望章伯伯他們沒有等我吃飯。
幽篁小築的竹林已經遙遙在望,我們加快步子向前走去。
第四章
走到竹林的入口處,我就知道我犯了多大的錯誤,章伯母站在那兒,正伸著脖子張望,一臉的焦急和不安。看到了我,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說:
「謝天謝地!你到哪兒去了?」
「對不起,」我說:「我走得太遠了!」
「她走到東邊山坡上的樹林裡去了,」在我身邊的凌風說:「而且在樹林裡大睡了一覺!」
章伯母有些意外的看了我一眼,接著立即對我瞭解的一笑,拍拍我的肩膀說:「一定是昨夜沒睡好,對不對?不過,以後還是少在樹林裡睡覺,這兒什麼都不怕,就怕有蛇。而且,東邊的樹林又是人不常去的地方,再往上走就是荒山了。我一直在擔心,就怕你被蛇咬了!」「蛇?」我打了個冷戰:「這兒蛇很多嗎?」
「山地是蛇的老家呀!」凌風笑著插嘴:「別忘了在橫貫公路沒開發以前,這裡是人煙罕至的地區呢!除了山地人,就是蛇和野獸!」我是多麼魯莽和粗心!章伯母笑笑,欣慰的說:「好了,別嚇唬她!其實蛇也是很溫和而膽怯的動物,只要小心一點就行了。來吧!快來吃飯,我們還在等你呢,恐怕菜都涼了!」「噢,」我更加感到抱歉了:「你們還沒吃飯?我真糟糕,第一天來就把你們的生活秩序攪亂了!」
「別說這些,」章伯母滿不在乎的:「有人攪亂生活秩序才好呢,過分規則就成了呆板!」
等我們走進了餐廳,我的歉意就更深了,桌上的菜飯都擺得好好的,章伯伯背負著雙手在餐廳裡走來走去,看樣子他的脾氣不像章伯母一樣好。凌雲怯怯的站在桌子旁邊,看到我進來才放開了眉頭。章伯母立即說:
「好了,好了,吃飯吧!凌雲,叫秀枝換熱飯來!」
章伯伯盯著我,眼光並不溫和:
「你要在我們家住幾個月呢,」他不帶一絲笑容的說:「最好先弄清楚我們吃飯的時間!」
我心頭湧上一陣尷尬和不安,尤其,我很少被人當面指責。章伯母跨上前一步,把我拉向她的身邊,說:
「坐吧!詠薇,你章伯伯肚子一餓,脾氣就不好,吃過飯就沒事了!」抬起頭來,她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:「一偉!吃飯吧!詠薇才來,你別嚇著她!」
章伯伯坐了下來,眼光環席一掃。
「凌霄呢?吃飯的時候為什麼人總到不全!」
「我讓他去找詠薇的,」章伯母說:「不等他了,大概馬上就會來了。」我非常懊喪。只為了一時疏忽,就造成這樣的混亂,作客的第一天,已得罪了我的主人。坐在那兒,我感到渾身不對勁。秀枝已經把冷飯都換了熱的(她是個十七、八歲的山地女孩子)。我遲遲不敢舉箸,章伯母望著我說:
「怎麼?詠薇?還要我給你布菜嗎?吃吧!別把自己當客人!」我覺得我還是遵命的好,端起飯碗,我開始沉默的吃我的午餐。章伯伯已經大口大口的扒著飯粒,自顧自的狼吞虎嚥,彷彿餓得可以連桌子都吞下去。一碗飯完了,他才抬起頭來,瞪著章凌風說:「說說看,你為什麼放了暑假十幾天才回來?」
章凌風注視著他的父親,嘴邊帶著個胸有成竹的微笑。
「你不會喜歡聽我的謊話,爸爸。」他說。
「當然,你說實話!」「如果我說謊話,我會告訴你我留在學校裡幫教授改考卷,你要實話,我只能說出來了,我幫你定做了一件皮夾克,服裝店一直沒做好,我只能留在台南等著。」
「你在這樣的夏天幫我定做皮夾克嗎?」章伯伯問。
「是呀,所以服裝店的人說我是神經病!」章凌風神色自若的說。「唔,」章伯伯瞪了他一眼,搖搖頭。「我也說你是神經病!」他下了結論,又開始大口吃飯了。但他臉上浮起一層得意和滿足之色,卻不是他繃緊的肌肉所能掩飾的。我看了看章凌風,他眼裡有一絲詭譎的笑意,正偷偷的向我身邊的章伯母遞眼色,後者正用不以為然的神情望著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