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怎麼?」「我記得你媽死的那天晚上,你手裡拿著一個鐲子……」
「水晶鐲!」韻奴說。「是了,那水晶鐲可能還值點錢……」
「可是,可是……我媽臨死的時候,巴巴的把那水晶鐲拿出來交給我,像是要告訴我什麼,沒來得及說出來就死了。媽什麼都賣了,就捨不得賣那鐲子,又說那是個寶貝,叫我好好保存著,只怕那是個傳家之寶,我總不能把它賣了呀!」
「哦,是傳家之寶嗎?」李嬸子也失去了主意,站起身來,在房裡走來走去,一個勁的在懷裡搓著手。然後,她忽然停在韻奴的面前。「韻奴,我能看看那水晶鐲嗎?」
「好的。」韻奴取來紅拜匣,開了鎖,拿出那藍緞子的小荷包,再鄭重的托出了那個鐲子。李嬸子小心的接了過來,細細的審視著。那鐲子透明晶瑩,流光四射。奇的是那雕工,雙鳳的羽毛,纖細處僅有一發之細,而鳳尾的花紋,鳳頭的精細,使人歎為觀止!李嬸子抽了一口氣,活了半輩子,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這種稀世奇珍!她不自禁的讚美著說:
「啊呀,真是個好東西呢!」
「我媽臨死也說,說它是件寶貝。」
「快收起來吧,我拿在手裡都怪擔心的,只怕把它碰壞了。」李嬸子看著韻奴收好了鐲子,沉吟片刻,她又說:「我又有一個辦法了。」「是什麼?」「知道鎮上那家『有利』當鋪嗎?」
「是的。」韻奴有些兒羞澀,到這鎮上不過四個多月,那家當鋪她倒去過好幾次了。
「那家當鋪的掌櫃都挺識貨的,你何不拿這個水晶鐲去當一筆錢呢?你看,韻奴,當當和賣斷不同,只要你在死當以前,能籌到款子來贖回,東西就還是你的。我為你盤算啊,你最好是用水晶鐲當一筆錢,馬上動身去×城找你舅舅,找到你舅舅之後,你反正得回來安葬你母親,那時再把水晶鐲贖回。你看,這樣不是兩全其美嗎?又保有了水晶鐲,又投奔了你舅舅。」韻奴深思片刻。「好是好,只是……如果我舅舅不肯來呢?」
「你媽既然肯遠迢迢的去投奔他,一定有相當把握,我想他總不會不認你這個窮親戚的。再有,你不妨問問他,或者他能知道這水晶鐲的來歷呢!如果真是你家傳家之寶,他也不會讓它流落在外邊的。」
韻奴咬著嘴唇,左思右想,似乎是除了李嬸子這個辦法之外,再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了。回憶母親臨終時,拿著這鐲子鄭重交付給她,好像這鐲子有什麼古怪似的,是不是母親也想要她靠這鐲子去×城呢?不,不,母親分明交代過要好好保存它。但是,現在什麼都顧不得了。當務之急,是她必須要找個棲身之地!咬咬牙,她揚了一下頭:
「好吧!李嬸子,我今兒下午就去有利當鋪試試看!希望他們能給我當個好價錢!」
就這樣,這天午後,韻奴終於懷著那個錦緞荷包,走進了有利當鋪的大門。當鋪的一切,對韻奴來說,並不陌生,從家鄉一路出來,她們已經進過無數次當鋪了。當鋪的佈置總是相同的,大門口的珠串簾子,門裡那暗沉沉的光線,那高高的櫃檯,和那躲在櫃檯後的掌櫃,以及那小小的當當口。雖然對這些已不陌生,韻奴仍然抑制不住走進當鋪門的那種侷促、不安,和羞澀的感覺。想當初在家鄉的時候,韻奴也是名門閨秀,父親在京城裡還作過官,只是時運不濟,因事辭了官還鄉之後,靠家裡的千頃良田,也還生活得十分舒適,韻奴一樣是丫頭老媽子侍候著的千金小姐,那時,她是做夢也想不到,自己有一天會孤苦伶仃的流落異鄉,瑟瑟縮縮的走進當鋪來當當!唉,假苦家鄉不接二連三的先鬧旱災,再鬧水災,接著又鬧瘟疫……假若父親不那麼好心的散財濟貧,或者父親不死……假若那些窮凶極惡的親族們不欺侮她們寡母孤女,或者她有個兄弟可以承繼宗祧……假若……唉,如果沒有這些假若,她又怎會和母親離鄉背井,去投靠親戚?母親又怎會客死異鄉?她又怎會孤苦無依呢?
韻奴站在那櫃檯前面,心裡就在七上八下的想著心事。那掌櫃的隔著當當口向外望,依稀認得韻奴那張怯怯的、羞澀的面龐。當鋪掌櫃都是見多識廣的人,只一看韻奴的舉止裝束,他就知道她是那種沒落的豪門之女。
「要當當嗎?」他溫和的問。
「是的,請看看貨。」韻奴小心翼翼的遞上了那錦緞荷包。「請小心點,別碰壞了。」掌櫃的取出了那枚水晶鐲,對著亮光,他細細的審視著,然後,他似乎吃了一驚,抬起頭來,他滿面驚疑的望著韻奴,深深的盯了韻奴好幾眼,那眼光怪異,而又充滿了不信任似的神情,半晌,才站起身子,有些緊張的說:「姑娘,你請那邊坐坐,喝杯熱茶,我要把你這鐲子請進去,和咱們家老闆研究研究,這不是件尋常物品,你知道。」
果然這是件寶貝了。韻奴點了點頭,跟著掌櫃的走到另一個小房間裡,在一張紫檀木的椅子中坐下了。掌櫃拿著那水晶鐲走進了裡間,大概和老闆以及朝奉等研究去了。韻奴在那兒不安的等待著。心裡七上八下的想著這水晶鐲的價值。片刻,有個小徒弟送上了一杯熱騰騰的上好綠茶,又片刻,另一個小徒弟又送上了一個烤手的烘爐,只是不見那掌櫃的出來。韻奴啜了一口茶,抱著烘爐在那兒正襟危坐,她沒有料到他們要對那水晶鐲研究這麼久的時間。她看到那倒茶的小徒弟鑽出門簾走到大街上去了,她看到一隻老黃貓在櫃檯下打呼嚕……她的熱茶變冷了。
那掌櫃終於走了出來,他手中卻沒有那鐲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