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是的,爺。」「如果我給你錢,讓你安葬了父親……」
「小女子願為奴婢,粉身碎骨,在所不辭!」白吟霜立即跪了下來。「別忙!」雲鵬擺了擺手。「我的意思,是問你葬了父親之後,能夠回家鄉嗎?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?」
「哦!」吟霜愕然的抬起頭來,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,一瞬也不瞬的看著雲鵬。「稟老爺,我母親早已去世,家鄉中已無親人,我跟著父親,多年流浪在外,和家鄉早已音信斷絕。所以,求老爺恩典,若能安葬老父,並求老爺也收容了我。我願留在老爺家,侍奉夫人小姐。我雖不嫻熟針線工作,但可以慢慢學習。」雲鵬凝視著那張雅致清麗的臉龐,沉吟久之。然後,他又問:「我剛剛聽到你唱歌,是誰教你唱的?」
「我父親。」「你父親一直靠唱曲為生嗎?」
「不是的,爺。我父親以前也念過不少詩書,出身於讀書人家,而且精通音律。只是門戶衰落,窮不聊生,父親也是個秀才,卻在鄉試中屢次遭黜,從此看淡了名利仕宦。家母去世以後,他才開始帶著我走江湖的。」
雲鵬點點頭,不自禁的低歎了一聲。聽身世,也是個好人家的女兒,只是時運不濟而已。看她那模樣,也頗惹人憐愛,聽她身世,又境遇堪憐。雲鵬回過頭去,對喜兒說:
「喜兒,帶這位白姑娘進去,見見夫人,問夫人願不願意留下來作個伴兒?」「是,爺。」喜兒應著。
「謝老爺大恩!」吟霜俯伏在地,再起來時,已淚盈於睫了。跟著喜兒,她低著頭,退出了房間。雲鵬動容的看著她盈盈退去。站在屋中,他有一剎那的神思恍惚,接著,他才發現老家人葛升仍然站在房裡,正侷促的望著他,欲言又止。
「葛升,你有什麼話要說嗎?」他問。
「奴才不敢說。」「什麼敢不敢說的!有話就直說吧,別吞吞吐吐的!你反對我留下這個白姑娘嗎?」「不,奴才不敢。」「那麼,是什麼呢?」「爺,」葛升慢吞吞的喊了一聲,悄悄的抬起眼睛,看著主人,壓低了聲音,他輕輕的說:「您不覺得,這個——這個——這個白姑娘,有點兒不尋常嗎?」
「你是什麼意思?」雲鵬皺起了眉。
「是這樣,爺,」葛升更加囁嚅了。「您聽說過——有關——
有關狐狸報恩的事嗎?」「聽說過,又怎樣呢?」雲鵬不安的叱責:「那都是些不能置信的道聽途說而已!」「可是——可是——」葛升結舌的說:「這個白——白姑娘,她那雙眼睛,可真像——真像您救了的那只白狐呵,偏——偏她又姓白,可真——可真湊巧呢!據我看啊,這白姑娘,會成為咱們家的福星哪!」
「別胡說!」雲鵬呵叱著。「哪來這麼些迷信!」他背著手,走到靠內院的窗前去。卻一眼看到弄玉的貼身丫頭採蓮喜孜孜的跑了過來,笑嘻嘻的說:
「爺,夫人說,她喜歡白姑娘喜歡得不得了呢!她說,說什麼也得留下來,她怎麼也不放白姑娘回家去了呢!」
雲鵬怔了一會兒,這白吟霜,她可真有人緣呵!想著葛升剛剛說的話,再想起半月前黑夜裡那只白狐,他忽然有些心神恍惚起來,而在心神恍惚之餘,他腦中浮起的,是白吟霜那對烏黑晶亮的眼睛。
三
於是,白吟霜在葛家留下來了。
由於雲鵬體恤吟霜也是讀書人之後,他不肯把她當作一個丫頭。又由於弄玉的寵愛,於是,葛家上上下下都尊稱她一聲「白姑娘」,不敢怠慢她。弄玉撥了幾間房子給她住,又派了兩個丫頭侍候她,她也儼然過起半主半客的小姐生涯來了。平日無事,她常教秋兒和冬兒讀書認字,也陪伴弄玉做針線,偶爾,當雲鵬高興的時候,她也會在席前獻唱一番。
至於葛家的下人們呢,自從吟霜進門,他們就盛傳起「白狐報恩」的故事來了。本來,雲鵬救白狐的事,是整個清安縣,都傳說不衰的。而這白吟霜,永遠是一色的白衣白裳,走路輕悄無聲,再加上見過那只白狐的人,做了更「確切」的「指認」。於是,吟霜是白狐所幻化的說法,就變成一項不移的事實了。下人們對於「鬼狐」,一向有份敬畏之心,因此,他們怕吟霜,也敬吟霜,碰到災難和難題,也會去求吟霜「消災解厄」。不過,他們雖在背後談論吟霜是白狐,當吟霜的面,卻誰也不敢提一個字。而吟霜呢?對於大家的議論,她也都知道,但卻置若罔聞,好像根本沒這回事一樣。只是恬淡安詳的過著日子。對雲鵬夫婦,謙恭有禮,對秋兒冬兒,愛護備至。但「白狐」故事傳說不已,連弄玉也聽到這些傳說了。她曾笑著對雲鵬說:「古來筆記小說中,記載了不少關於狐妾的故事,你可知道嗎?」「別開玩笑。」雲鵬正色說:「第一,吟霜是個活生生的人,不是一隻狐狸。第二,我留吟霜,只因為她無家可歸,如果轉她的念頭,那就成了『乘人之危』的小人了。我沒有那種非份的企圖,只想慢慢幫她物色一個合適的人,還是讓她嫁過去,陪一份妝奩給她,讓她好好的過日子。」
「我看,你還是慢慢來吧,」弄玉說。「吟霜常說,死也要死在咱們家呢!」「她那是說傻話!」「本來嘛,人家的命都是你救的呀!」
「你真相信她是隻狐狸嗎?」雲鵬不耐的問。
「我希望她是。」弄玉笑吟吟的說。
「怎麼?」「如果她真想報恩,頭一件事,就該讓你有個兒子呀!」弄玉笑得含蓄:「我並下管他是不是狐狸太太生的!只要有個兒子就好!」「胡說八道!」雲鵬笑罵著,瞪著弄玉,他不能不懷疑,弄玉那樣熱心的留下吟霜,是不是一件別有動機的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