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天之後,江冰梅遷進了何府的小樓中,這小樓在府中的花園裡,自成一個單位,五間明亮整潔、精緻玲瓏的房子。何夢白又買了好幾個丫頭老媽子來侍候江冰梅。同時請了醫生,服藥治療。每天早晚,何夢白都會到這小樓中來探視江冰梅,噓寒問暖,照顧得無微不至。
時間慢慢的過去,江冰梅始終沒有恢復神志。但是,由於醫藥的幫助和食物的調養,她卻逐漸豐腴了起來。她的面頰紅潤了,頭髮光澤了,眼睛明亮了……一天天的過去,她就一天比一天美麗。翠娥每日幫她細心的梳妝,細心的穿戴,她雖依然不言不語,卻慢慢的懂得用眼睛看人了。有時,當何夢白來探視她時,她會那樣默默的瞅著他,竟使他不能不充滿了滿懷感動的情緒。他深信,在她那意識的底層,仍然潛伏著她原有的熱情,他所需要的,是喚醒她那沉睡的意識。
於是,這一天終於來了。
江冰梅搬進何府已經半年了,她進來時是夏季,轉瞬就到了冬天了。何府的花園中,種滿了梅花,這天早上,何夢白就注意到有一枝白梅先開了。早朝之後,他回到府中,換了便服,走到花園,那白梅的一股細細清香,直入鼻中,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閒雲寺中的白梅,溪邊的白梅,橋頭的白梅,和那墜入懷中的一枝白梅!他心裡怦然而動,禁不住伸手摘下那枝白梅來,拿著那梅花,他走進了江冰梅的房間。
江冰梅已被翠娥打扮得齊齊整整,坐在廊前曬太陽。她的面頰被陽光染紅了,眼睛在陽光下閃著光采,那細膩的肌膚,那姣柔的面貌,她已和半年前判若兩人了。她穿著件白緞的小襖,繫著水紅色的裙子,罩著水紅色繡花背心,外面披著白孤皮斗篷,乍然一看,宛然又是那日站在橋頭的江冰梅!何夢白心中又怦然一動,大踏步的走上前去,他把那枝白梅輕輕的放進了她的懷中,說:
「記得那枝白梅花嗎?」
江冰梅猛的一震,她的目光迅速的被那枝白梅所吸引了,好半天,她就那樣瞪視著那枝白梅,一動也不動。然後,她怯怯的,怯怯的,用手去輕觸那白梅,再悄悄的抬起眼睛,悄悄的注視著何夢白。這種表情和舉動使何夢白振奮了,把握住了這個機會,他迅速的說:
「記得我嗎?記得閒雲寺的白梅嗎?記得那小溪和小木橋嗎?」江冰梅瞅著他,眼底露出一股無助的、苦惱的、思索的神情來。「哦!」何夢白突然想起一件東西來,從懷中掏出了那個跟隨了他已經若干年的繡荷包,他把那荷包拋在她的膝上,說:「那麼,可記得這荷包嗎?」
江冰梅俯首看著那荷包,於是,像奇跡一般,她猛的發出一聲輕呼,驟然間開了口:
「是那個荷包呀!」「是的,是那個荷包!」何夢白急急的說,拾起荷包,舉在她的眼前:「你看看!就是你那個荷包,繡著一枝白梅花的荷包,許多年前,你用它來周濟一個窮秀才的荷包!記得嗎?想想看!想想看!」「哦!」江冰梅的眼珠轉動著,如大夢方醒般瞪著何夢白,接著,她就從椅子中直跳起來,嚷著說:「那幅畫!我那幅畫呢?」「那幅畫一直跟著你,正如同這荷包一直跟著我呀!」何夢白說,由於歡喜,眼裡竟充滿了淚。扶著江冰梅的手腕,他把她帶進屋中,在屋裡的牆壁上,那幅「寒梅雪艷圖」中的女子,正默默的瞅著他們呢!
故事寫到這兒應該結束了,剩下來的,都是一些必定的事情,一些你我都知道的事情。團聚,婚姻,男女主角共度了一大段美好的人生!是的,這就是人類的故事,一些偶然,一些奇遇,一些難以置信的緣份,構成不同的故事,不同的結果。正像淨修法師所說:
「人生際遇,皆有天定,有時,說是有緣卻無緣,又有時,說是無緣卻有緣!生命都是這樣的。」
生命都是這樣的,你信嗎?
一九七一年五月三日夜
於台北
禁門
前言
在說這個故事之前,我們必須回溯到那個久遠以前的年代,去盡力瞭解那個時代的風俗、習慣、忠孝節義的思想,以及那時候人們所畏懼的事物和傳說。
那時候的人們怕鬼,怕狐,怕神,他們相信一切神鬼狐的存在。那時候的人們怕火,因為大部分的建築都是木造,一旦失火,就不可收拾,家破人亡,常因一炬。因此,上一篇的「畫梅記」中,我曾提到火,這兒,我要說另外一個有關於火的故事。那時候的人們崇尚節義,他們提倡「忠臣不效二主,烈女不事二夫」的思想。關於忠臣及烈女的故事,不知有多多少少,至今仍膾灸人口。於是,鬼、火,及一個烈女的一份純真的戀情,就造成了我今天要說的這個故事,這個神秘而離奇的故事。
如果你有閒暇而又不厭倦,請聽吧,請聽。
一
她的名字叫韓巧蘭,但是,他一直叫她巧巧。
他的名字叫白元凱,但是,她也一直叫他凱凱。
韓家住在城頭,白家住在城尾,兩家都是城中的望族,都擁有極大的莊院及畫棟雕樑的宅第,又都沾上了點兒「一表三千里」的親戚關係,因此,韓家與白家來往密切,也因此,巧蘭和元凱自幼就成為青梅竹馬的一對。
孩子們不懂得避諱,孩子們也不懂得虛偽,他們一塊兒玩,一塊兒吃,一塊兒學認字、讀書,她常跟著母親住在他家裡,他也常跟著母親住在她家裡。他們瘋過,鬧過,淘氣過,也吵過架,勾小指頭絕過交,又勾小指頭和過好……但是,由衷心裡,他知道他喜歡她,她也知道她喜歡他。
他們第一次來到「寒松園」是他帶她去的,那時,他九歲,她七歲。瞞著家人,他悄悄的帶著她溜出城,到離城足足有四里路的郊野,停在這棟荒蕪、陰森,而又孤獨的廢園門口。望著那爬滿籐蔓的園門,和那半傾圮的紅色圍牆,以及那從牆內向外斜伸出來的幾棵古松,他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