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寒松園!」巧蘭一怔,多多少少的回憶,都與那寒松園有關呵!她心底像被一把小刀劃過去,說不出有多痛楚。「那園子不是鬧鬼嗎?」「傳說是鬧鬼,不過,白家除了去寒松園,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,總不能一直住在親戚家呀!」
巧蘭沉吟了一下,片刻,才感慨的說:
「那地方對他們是太大了。」
「是的,」韓夫人接口:「我也覺得,雖然他們又整理過了,可是,看起來還是陰森森的。」
「哦,你去過了?」巧蘭立即問。「當然。你白伯母還一直問著你呢,說不定明後天,她就會來看你,聽說你病了,她好關心呢!」
「哦!」巧蘭哦了一聲,就默然不語了,坐在窗前,她若有所思的望著窗邊的一個繡花架子,架上還是白家出事前,她所繡的一幅門簾,畫面是雙燕點水,蓮花並蒂,那原是嫁妝呵!她愣愣的發起呆來,韓夫人看她神色慘淡,也不敢多說什麼,只能搖搖頭,悄悄的退了出去。
三天後,白夫人真的來了。巧蘭一看到白夫人,就含淚跪了下來。白夫人一把拉住,用帶淚的眸子,審視著面前這嬌弱溫柔的面龐,禁不住叫了一聲:
「我那苦命的兒子呵!」
這一叫,巧蘭就熬不住,淚下如雨了,白夫人緊攬著巧蘭,也哭個不停。好半天,兩人才收了淚,丫環捧上水來,兩人重新勻了臉,坐定了。白夫人這才握住巧蘭的手,注視著她,懇懇切切的叫了聲:「巧蘭!」「伯母。」巧蘭應著。「我來看你,是要勸你一件事。」
「伯母?」巧蘭懷疑的抬起頭來。
「唉!」白夫人長長歎息。「看你如花似玉,這樣標緻,這樣可愛,我那苦命的兒子怎麼這麼沒有福氣!」說著,白夫人又垂下淚來了,一陣唏噓之後,才又說:「巧蘭,你年紀還小,好在只訂了親,沒有過門。你別太死心眼,還是另訂一頭親事吧!咱們是世交,我決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給元凱守望門寡,白耽誤了你的大好青春。你知道,沒過門的媳婦也不能算是失節,孩子呀,你聽了我的話吧!」
巧蘭一唬的跳了起來,白著臉說:
「伯母!您這是什麼意思?我韓巧蘭雖然淺陋,也曾讀書認字,知道貞節的大道理,既已訂親,此身就屬白家了,白郎早逝,是我薄命,除認命以外,夫復何言?伯母,難道您因為元凱去世,就不認我這個媳婦了?」
「哎喲,巧蘭,你這是說的什麼話?」白夫人忍不住又哭了。「能有你這樣的媳婦,是我前生的造化,誰教我那兒子不爭氣呵!」「這是命定,伯母,您也不必勸我了,我的心念已決。只因為父母在堂,我不能追隨元凱於地下。如果逼我改嫁,我就唯有一死!」「巧蘭,巧蘭,你怎麼這樣認死扣呢!」
「別說在貞節和大義上,我不能改嫁,」巧蘭回轉頭去,望著窗外說:「就在私人感情上,我也不能背叛元凱,不瞞您說,伯母,元凱和我是一塊兒長大的呢!」
「但是……但是……他已經不在了呀!」
「他在!」巧蘭的眼眶濕潤,語氣堅決。「在我的心裡,也在我的記憶裡!」白夫人愕然久之,然後,她看出巧蘭志不可奪,情不可移,敬佩和愛惜之心,就不禁油然而起。站起身來,她離開了巧蘭的房間,和韓夫人密談良久,都知道改嫁之事,只能緩圖。白夫人最後說:「女孩兒家,說是說要守,真過了一年半載,傷心的情緒淡了,也就會改變意志了,你也別急,一切慢慢來吧!唉,真是個難得的孩子!」一年半載!談何容易,時光在痛苦與思念中緩緩的流逝了。巧蘭滿了十八歲,更是亭亭玉立,嬌美動人。韓夫人眼看女兒已經完全長成,卻終日獨守空闈,就心如刀絞。於是,改嫁之議又起,整日整月,韓老爺夫婦,不斷在巧蘭耳邊絮叨著,勸解著,說服著。這樣日以繼日,夜以繼夜的說服和勸解,終於逼得巧蘭作了一個最後的決定,這天,她堅決的對父母說:「我看,我一日不嫁,你們就一日不會死心!」
「巧蘭,體諒體諒作父母的心吧!」韓夫人說。
「那麼,把我嫁了吧!」
「什麼?你同意了?」韓夫人驚喜交集的喊。
「只同意『嫁』,而不同意『改嫁』!」
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「想我是白家的人,守寡也沒有在娘家守的,所以,把我嫁過去吧,讓我在白家安安心心的守吧!古來捧著靈牌成親的,我並不是第一個!」「巧蘭!」母親驚呼。「你瘋了嗎?」
「沒有瘋。我很冷靜,也很堅決,既是白家人,就該嫁到白家去!爹爹,您去告訴白家吧,選個日子,把我嫁過去,我要捧著白元凱的靈牌成親!」
「巧蘭,巧蘭,你考慮考慮吧!」韓夫人喊著說。
「不!我不用再考慮了,我已經下定了決心!」
韓老爺一直沉吟不語,這時,他忽然站起身來,深思的說:「好吧!你既然如此堅決,我就成全了你,把你嫁到白家去!」「老爺,」韓夫人焦灼的叫:「你也跟著她發昏嗎?難道你就不顧全女兒的幸福。」「她的幸福握在她自己手裡,」韓老爺深沉的說:「誰知道怎樣是幸福?怎樣是不幸呢?我們就依了她吧!」
於是,這年臘月裡,巧蘭捧著白元凱的靈牌,行了婚禮,嫁進了白家。
五
這是洞房花燭夜。夜深了。陪嫁的丫頭繡錦和紫煙都在隔壁的小偏房裡睡了,巧蘭仍遲遲不能成眠。供桌上的喜燭已燒掉了一半,燭光在窗隙吹進來的冷風下搖晃。喜燭後面,是白元凱的靈牌,牆上,掛著元凱的畫像,那像畫得並不十分好,在燭光下看來尤其虛幻。巧蘭住的這組房子是「微雨軒」,單獨的六間房子,連丫環僕婦帶巧蘭一共只住著五個人,屋子大,人少,一切顯得空蕩蕩的。窗外是竹林,風從竹梢中篩過,簌簌然,切切然,如怨,如訴。這不像洞房花燭夜,沒有喜氣,沒有賀客,甚至沒有新郎。風在哭,燭在哭,巧蘭倚枕而坐,禁不住深深歎息,低低自語的說:「凱凱,凱凱!你泉下有知,必當助我!助我度過以後那些漫長的歲月!凱凱,凱凱,是你說過,要永遠保護我,你何忍心,棄我而去?」像是在回答巧蘭的問句,她忽然聽到窗外有一聲綿邈的歎息,低沉而悠長。巧蘭驚跳了起來,背脊上陡的冒起一股冷氣,驟然間,她想起了這是一個鬧鬼的園子,窗外的聲音,是人耶?鬼耶?她坐正了身子,為了壯膽,她大聲的問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