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慕天不再說話了,他靠進了椅子裡,深深的吸著煙,彷彿他只有吸煙是唯一可做的事了。他的眉頭鎖得很緊,一口口煙霧把他包圍著,籠罩著,臉色卻出奇的蒼白。曉彤有些不安,她不大明白何慕天是怎ど回事,她用詢問的眼光望了魏如峰一眼。魏如峰也同樣的困惑,望了望何慕天,他忍不住的問:\"姨夫,你沒有不舒服吧?\"
\"沒有。\"何慕天悠悠的回答,心神似乎飄浮在另一個世界裡。
阿金走了進來,對何慕天說:\"老爺,你的早飯都冷了。\"
\"收下去!\"何慕天簡單的說:\"不吃了。\"
阿金退了下去。魏如峰心中的困惑在加深,到底怎ど了?
何慕天和平常像是變了一個人,關鍵在什ど地方?曉彤嗎?他看看曉彤,後者純淨的臉龐上,只有溫柔和寧靜,應該沒有原因讓何慕天煩惱呀。或者是為了霜霜,見到曉彤難免想起日趨墮落的霜霜。對了,原因就在此,找到了答案後,他覺得不必讓曉彤再和何慕天面面相對,於是,他站起身來說:\"曉彤,要不要到我房裡來參觀參觀?\"
\"好,\"曉彤說著,又不放心似的望了望何慕天。慢慢的站起身來。
何慕天像是突然醒了過來,他坐正身子,把煙蒂在煙灰缸中揉滅,用充滿感情的口吻說:\"過來,曉彤,讓我看看你!\"
曉彤微帶詫異的走近何慕天,魏如峰不解的皺皺眉,他奇怪姨夫竟已直呼曉彤的名字,但,接著他就釋然了,反而有份意外的驚喜。何慕天看著曉彤走近,情不自禁的用手握住了曉彤的雙手,那柔若無骨的小手引起他內心一陣劇烈的激情。他目不轉睛的凝視她,逐漸的,他覺得眼眶濕潤,喉頭哽結。久久,他才放開她的手,轉頭對魏如峰語重心長的說:\"如峰,珍惜你所得到的。\"
\"姨夫,你放心。\"魏如峰說,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ど要讓何慕天放心,只感到頗被何慕天的神色所感動。
\"你們去吧,\"何慕天說,顯得十分疲倦。\"如峰,好好的帶曉彤玩玩,我要去休息一下。\"
魏如峰點點頭,帶著曉彤走上樓梯,已經到了樓梯頂,何慕天突然又叫:\"如峰,過來一下。\"
魏如峰再跑下樓,何慕天深思的問:\"你今天下午要到曉彤家裡去嗎?\"
\"是的。\"
何慕天默然片刻,吞吞吐吐的說:\"如果你去,最好──最好──別提到我的名字。\"
\"為什ど?\"
\"不為什ど,你記住就好了。\"
魏如峰困惑的搖搖頭,想到曉彤在樓梯上等他,他沒有時間再來追究底細,匆匆的跑上了樓。
何慕天回到自己的房裡,關上房門,乏力的倒在床上,用手抵住疼痛欲裂的額角,自言自語的說:\"我必須想一想,好好的想一想。\"
他真的想了,從昨晚王孝城來訪想起,直到剛剛見到曉彤為止。卻越想越複雜,越想越糾纏不清,頭裡昏昏沉沉,心中迷迷離離。就這樣,他一直躺著抽煙,思想。中午,阿金來請他吃飯,他理也沒有理。然後,暮色來了,室內荒涼而昏暗,他無力起來開燈,如患重病般癱軟在床上,嘴裡喃喃的低語:\"天哪,怎ど辦呢?我能怎ど辦呢?\"
尖銳的汽車喇叭聲驚動了他,搖搖頭,他從床上坐了起來,是霜霜!霜霜,他都幾乎忘記她了。下了床,他步履蹣跚的走出房門,剛剛走到樓梯口,就和喝得已經大醉的霜霜遇上了,霜霜搖搖擺擺的半吊在樓梯扶手上,一眼看到何慕天,就大叫了起來:\"哈!家裡的一個男人在家,另外一個男人在哪兒?\"
\"霜霜!你又喝醉了?\"何慕天沉痛的問。
霜霜走了上來,用兩隻手搭在何慕天的肩膀上,醉眼乜斜的望著何慕天,笑著說:\"你不喜歡我喝酒?爸爸?你不覺得喝醉了的我比清醒的我可愛嗎?我還沒有完全醉,\"她用手指指自己的頭,醉態可掬的說:\"最起碼這裡面還有一部份是清醒的。\"
\"唉!\"何慕天歎了口長氣,把霜霜的手臂從肩膀上拿下來,想回到房裡去。但,霜霜一跳就跳了過來,攔在他面前,嚷著說:\"爸爸!別走!\"
何慕天站住,霜霜笑著說:\"有一樣東西要給你!\"她打開她的手提包,一陣亂翻,把口紅、手絹、指甲刀──等東西掉了一地,好不容易,找出了一個信封,遞給何慕天說:\"今天早上我在信箱裡找到的,一封美麗的信,請你冷靜的看,少批評!少發表意見!\"
何慕天看看信封,是霜霜所念的中學寄來的,抽出信箋,上面大致是:\"敬啟者,貴子弟何霜霜因品行不端,曠課過多,並在校外酗酒鬧事者多次。故自即日起,勒令退學,並望家長嚴加督促云云──\"何慕天抬起頭來,凝視著霜霜,霜霜立即把一個手指按在嘴唇上,警告的說:\"我講過,少批評,少發表意見!如果你多說一句,我就放聲大哭!我說到做到,你看吧!\"
何慕天蹙起眉頭,仍然注視著霜霜,顯然霜霜的威脅並不是假的,她的大眼睛裡已經充滿了淚,淚珠搖搖欲墜的在睫毛上顫動,那豐滿的嘴唇微張著,似乎隨時準備張開來痛哭一場。何慕天咬咬牙,歎口氣,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,躺回床上,他用手捧住頭,反覆的低叫:\"天哪,我怎ど辦?我能怎ど辦?\"
隔著一扇門,霜霜的歌聲又傳了過來:\"香檳酒氣滿場飛,舞衣人影共徘徊……\"
歌聲帶著微微的震顫,在暮色裡飄搖傳送。
曉彤剛剛走出了家門,夢竹就開始忙碌起來了,首先是整理工作,把玻璃窗、門、桌椅都擦得乾乾淨淨,連那破舊的榻榻米都擦亮了。只可惜無法修補那些榻榻米上的破布條,也沒辦法讓那些露著木頭架子的紙門變成新的,考慮再三,依然只有用老辦法,把曉彤的房間和夢竹夫婦的房間中的紙門拆除,把破舊的傢俱堆進了曉白的房間。然後,就該忙著上菜場了。在菜場中不住的打圈子,想以有限的錢,買一桌像樣的菜,這彷彿是人生最難的一項學問。最後,還是一咬牙,超出了預算好幾倍,買了一隻雞,一條活的草魚,和一些別的菜。回到家裡,立即就鑽入了廚房,一整天的忙碌,都只為了那位嬌客。魏如峰,他將是怎樣的一個男孩子?夢竹不止一百次在心裡揣測他的樣子,而一次比一次想得漂亮。雖然她對他的認識,只有從曉彤嘴裡聽來的一些,但是,她已經在以一個丈母娘的心情來愛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