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後,他對我怒喝:\"跪下。\"
我害怕的跪了下去。祖父拿起了一把雞毛帚,也就是父親上次要用來打我的那一把。走到我身邊,對我沒頭沒腦的狠抽了十鞭。我生平第一次挨打,恐懼、懊惱、疼痛,使我哭叫不已,當祖父停了鞭打,我仍然大哭,在我心目裡,以為祖父永遠不會愛我了。祖父打完了,對我說:\"這是我第一次打你,希望也是最後一次!你要學習做人,更要學習愛人!知道嗎?\"
然後,祖父叫老汪來,說:\"明天你護送小翠到衡陽城裡去治病,鄉下的膏藥治不好這種病的。\"
第二天早上,我正坐在院子裡的台階上發呆,小翠來了。
老汪給她雇了一頂小轎子,看到她滿臉膏藥,渾身潰爛的樣子,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,生怕她永遠會是這副樣子。生平頭一次,我在內心做了個小小的禱告,禱告她快些好,快些恢復原來的美麗。
小翠上轎子的前一刻,突然跑到我身邊,塞了一樣東西在我手裡,然後上轎子走了。我低下頭來,赫然發現手裡是那個小木偶!我捧著小木偶,哭了!自己都不知道為什ど會流淚,只模糊的想起祖父說的:\"你要學習做人,更要學習愛人!\"\"大姐,這木偶給我好嗎?\"小妹打斷了我的沉思。
我憐惜的撫摩這小木偶,只有我自己知道這木偶對我的價值,它曾使我從暴戾乖張變成溫柔沉靜,曾使我認識了\"愛\"和\"被愛\"。如今,小翠和祖父母都陷在故鄉,生死未卜,這木偶卻陪著我遠涉重洋,來到台灣。
\"讓我們把它放在書桌上,永遠看著它!\"我嚴肅的說著,把木偶供奉在桌上。
謎
在一條長長的巷子裡,高磊終於找到了竹齡所寫的門牌號碼,那是一棟標準的日式房子,有著小小的院落和矮矮的圍牆。從圍牆外面一探頭就可以窺見房子裡的一切。高磊停在門外,猶豫的想伸手按電鈴,但,就在這一剎那,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。縮回了手,他向圍牆內張望了一下,一個七、八歲的小女孩正抱著一隻小白貓坐在假山石上曬太陽,他輕輕的叩了兩下門,小女孩立即從石頭上跳下來,抱著貓走過來拉開了門。
\"你找誰?\"小女孩仰著臉,一對靈活的大眼睛中帶著懷疑的神情。
\"請問,程竹齡小姐是不是住在這裡?\"他問。
\"程竹齡?\"小女孩重複著這一個名字,眼睛裡閃耀著驚奇和詫異。一瞬間高磊以為自己找錯了門,但小女孩緊接著點了兩下頭,同時轉身向屋裡跑去,一面跑,一面揚聲喊:\"媽!有人找二姐!\"
二姐!高磊有點驚也有點喜,這女孩不過七、八歲,她喊竹齡作二姐,那ど這個二姐頂多只有二十歲左右。竹齡的信裡從不肯寫自己的年齡,每當他問起,她就寫:\"你可以當我七、八十,也可以當我十七、八,這對你我都沒有重要性,是嗎?\"
沒有重要性?何嘗沒有重要性!高磊誠心希望她不是七、八十。一年半的通信,雖然未謀一面,\"程竹齡\"卻已經佔據了他的思想和他的夢了。
走進了玄關,一個四十幾歲的女人迎了出來,高磊和她迅速的彼此打量了一下。她穿著一件灰色的旗袍,外面罩著件紫紅毛衣,頭髮鬆鬆的在腦後挽著一個髻,皮膚很白皙,眼睛很秀氣,看起來很高貴儒雅。
\"請問──\"她疑惑的望著他說。
\"我姓高,高磊。我來拜訪程竹齡小姐。\"他自我介紹的說,料定這人是竹齡的母親。
\"哦──\"她彷彿有點猶豫,接著卻點點頭,\"是的,您請進來坐!\"
脫了鞋,走上\"榻榻米\",高磊被讓進一間小巧而精緻的客廳裡,在沙發上坐了下來,那四十幾歲的女人對他溫和的笑了笑說:\"我是竹齡的母親。\"
\"是的,伯母!\"高磊恭敬的喊了一聲。
\"你請坐一下,讓我去喊她。\"竹齡的母親遞給他一杯茶,轉身走出了客廳,同時拉上了紙門。
高磊坐在客廳裡,目送竹齡的母親走出去,立即,一份難言的興奮和緊張控制了他,終於,他要和她見面了,這一年半以來,他曾不止一百次幻想和她見面,幻想她將是怎樣的長相,怎樣的聲音,怎樣的神情,而現在,謎底要揭開了,他馬上可以看到她,他不知道,他會不會使她失望?或者,她使他失望?
那還是一年以前,他偶然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一篇小說,題目是\"昨夜\",作者署名是\"藍天\"。他不知道藍天是誰,在文壇上,這彷彿是一個很陌生的名字。但,這篇小說卻撼動了他。小說的情節很簡單,描寫一個不被人注意的少女,默默的愛上了一個風頭很健的青年,卻始終只能偷偷的愛,不敢表達自己的愛意。最後青年和另一個女孩結婚了,少女去參加了婚禮,等到賓客和新郎新娘都離開了,她仍然站在空蕩蕩的禮堂裡,呆呆的凝望著窗外的月亮。故事並沒有什ど出奇之處,但描寫卻極其細膩,寫少女的癡情尤其入微,整篇文字都佈滿了一種淡淡的哀愁,使人看後餘味無窮。看完這篇小說,他做了一件生平沒有做過的事,寫了封信給雜誌社,要求和這位作者通信,不久他收到了一封回信,信上只有寥寥數字:\"高先生:你的信是我接到的第一封讀者的信,假如你不認為我膚淺,我誠懇的希望獲得你這位筆友!藍天(程竹齡)上\"這是一個開始,從這封信起,他們通了無數次信。由於高磊在台南工作,而竹齡卻卜居台北,所以高磊始終沒有來拜訪過竹齡。可是,他們的信,卻由淡淡的應酬變成了深厚的友情,又由友情進入了一種撲朔迷離而玄妙的階段。所謂撲朔迷離,是因為高磊除了知道竹齡是個女性之外,對於她其它的一切完全不瞭解。每當他有所詢問,她總是徊避正面答覆,一次他問急了,她回信說:\"別問得太多,保持一些猜測,比揭露謎底來得更有味!如果你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,你將對我們的通信感到索然無味了!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