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半以來,竹齡到底是怎樣一個人,高磊始終無法知道。但,他卻驚訝於她的才華,她的信中常有一份哲人的氣息,她的思想深刻而透徹。由於,他曾估計她的年齡在三十歲以上。可是,有時她的信又顯得很天真,彷彿出諸一個少女之手。她看過許許多多的書,包括新舊文藝小說、歷史、地理和哲學書籍。他們曾熱心的討論過這些書,有些他看過的,有些他沒有看過的。這使他震懾,因為她的閱讀能力如此之高,而瞭解力又如此之強。\"除非她在三十歲以上!\"高磊想。
他並不希望她在三十歲以上,因為他才只有二十九歲,遠在通信的半年之後,這個謎樣的女人就已經攻進了他的心坎,為他帶來了一連串的幻想和美夢。那些或長或短的信,那些時而深刻時而天真的文句捉住了他,他不能制止自己不對她產生另一種友誼之外的感情。也因為有了這份分外的感情,他的信就不再冷靜,對她身世和年齡的試探也越來越多,他曾問她要一張照片,她回了一封冷淡而疏遠的信:\"朋友!別使我們的友情變得庸俗,我相信你不在意我的長相!\"
他也曾表示想去探望她,她回了一封類似警告的信:\"假如你想維持我們的友情,最好不要來探望我!\"
他知道這種正面的詢問不會獲得答覆,於是,他換了一種方式,他熱心的問她的興趣,除了看書之外她還愛什ど?電影?旅行?根據他的經驗,年輕人多半愛看電影,愛旅行,而中年人則比較刻板和實際,她的回信來了,出手他意料之外的寫道:\"我不看電影,也不旅行,除了看書之外,我最大的娛樂是幻想。我幻想各種不同的故事,然後把它寫下來。我有我生活的王國,可能不同於你的,也不同於任何一個人的,我享受我的幻想,享受我的王國!\"
這使高磊糊塗,據他的估計,只有青年才愛幻想,才喜歡在幻想中去尋求快樂。但她的\"不\"看電影、\"不\"旅行似乎過分武斷和肯定,他不相信有年輕人能不看電影和不旅行的,除非是個老太太!這令他不安而煩躁,他去了一封信,試探的問:\"誰和你共享你的幻想和你的王國?\"
回信是:\"和我共享我的幻想和王國的,白天有窗外的雲和天,晚上有星星和月亮,下雨的時候有無邊的雨絲和窗前的落葉。\"
他再問:\"誰和你共享你的\'生活\'?\"
回信只有一句話:\"你問得太多了!\"
就這樣,他們在通信裡捉迷藏,他越追得緊,她就越躲得快。可是,她越躲得快,他對她越產生出一種更強烈的感情和好奇心。鑒於她近乎頑皮和捉弄的回信,他開始武斷的認定她只是個少女,並且,逐漸在腦子裡為她塑了一個像。這像是他所喜歡的那種典型:大而清秀的眼睛,小巧的鼻子和小巧的嘴,圓圓的臉,帶著一種超俗的美。他一天比一天更崇拜於自己所塑造的這個竹齡的像,每當他收到了她的信,在潛意識裡,他總把這個像和信混揉在一起看。他開始在信中透露他的感情,最初是含蓄的、試探的,但她技巧的迴避了他。於是,一天,他衝動的寫了幾句話給她:\"你對我一直是個謎,我不能責備你過分隱瞞的不公平,在情感上我不敢苛求什ど,假如有一天我發現你是一個老醜的女人,請相信我仍然將貢奉我這份片面的感情!\"
這封信終於引出了一封稍帶感情色彩的信:\"你把感情投錯了地方,但你令我感動。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的感情是不是真正\'片面\'的,看了你的信使我想流淚,如果想維持我們的友誼,請別再對我要求比友誼更深的感情,我早已喪失可以談戀愛的資格了!\"
\"她結過婚?\"這是高磊最大的恐懼和疑問。可是,由她的信看來,她卻不像一個結過婚的女人。所謂\"喪失談戀愛的資格\"是何所指?看樣子謎是越來越猜不透了。他決定要找一個機會去打破這個疑團,他回了一封簡短的信:\"我將不再要求任何分外的感情,但請讓那\'片面\'的感情繼續\'片面\'下去!\"
同時,他上了一個簽呈給他工作的公司,請求調到北部來工作,他的簽呈被批准了,這也是他今天能夠置身在這客廳裡的原因。事先他沒有給竹齡任何通知,存心要給她一個措手不及,免得她避開。而現在,當他坐在這小客廳裡,他更加肯定了他的揣測,她只是一個頑皮的少女,一切的\"謎\",不過是故意的捉弄他而已。紙門被拉開了一條小縫,他緊張的轉過身子,以為是竹齡出來了。但,只是給他開門的小女孩,睜著一對好奇的大眼睛望著他。他招了招手,女孩走了進來,他對她友善的笑笑,溫和的問:\"你幾歲?\"
小女孩用手比了一個七,高磊又問:\"你有幾個姐姐?\"
\"三個。\"
\"你二姐在讀書嗎?\"
\"不!二姐不讀書,三姐讀。\"小女孩說。
\"你二姐已經畢業了嗎?\"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打聽著。
\"嗨!這樣打聽別人的事未免過分吧!\"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來,高磊吃驚的轉過頭去,立即覺得眼前一亮,果然是個少女,名副其實的少女,比他預計的更年輕,大概只有十八、九歲。但卻完全不同於他為她塑的像,這是個活潑的、明朗的少女,濃濃的眉毛,高而挺的鼻子,薄薄的嘴唇,比他想像中的更美,但沒有他想像中那份秀氣和脫俗。不知為了什ど,這樣乍一見面,他竟感到有點失望,這完全不是他心目中的她,他感到似乎被誰欺騙了一般,很迷茫,也很惆悵。站起身來,他近於勉強的笑了一下:\"你是程──小姐?\"他明知故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