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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8 頁

 

  紀遠沉默不語,繼續用手支著疼痛欲裂的頭。

  「我懂了──」嘉齡重複的說,臉色蒼白得像塊大理石,眼睛卻幽幽的閃著光。「我早就應該懂了。」她走向紀遠,把她冰涼的手壓在他的手背上。「紀遠,告訴我,那是誰?是她嗎?是──」「別問我!」紀遠粗暴的喊。

  「我知道了,是她!是唐──可──」「別提那個名字!」紀遠像觸電般跳了起來,魯莽的大喊,眼睛裡佈滿了紅絲。「你怎麼還不走?你怎麼還不回去?你到底要纏繞我到什麼時候?」

  「我就走了!」嘉齡點著頭,身子向門邊退去。「我不再纏繞你了,我回去了。」

  「慢著!嘉齡!」紀遠喊。

  嘉齡停住步子,疑惑的抬起頭來。

  「嘉齡,」紀遠懇求似的看著她:「不要怪我。」

  「噢!紀遠!」嘉齡叫了一聲,奔過來,撲進了紀遠的懷裡,把頭埋在他的膝上,失聲的哭了出來。紀遠緊攬著她,默然不語。在這一刻,她分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和眼淚,為自己?

  還是為哥哥和唐可欣?而紀遠,在他混淆的神智裡,已經什麼都弄不清楚了。從沒有一個時期,沈雅真像最近這樣困擾。可欣的表白,帶給她的是完全的意外,和徹骨徹心的失望。時代已經變了,不再是她年輕的那個時代,她深深的明白這一點。兒女的婚姻,早已操在兒女自己手裡,父母除了貢獻意見之外,沒有力量干涉,更無法硬作主張。可是,這段愛情帶給可欣的又是什麼呢?她看到的只是可欣的消瘦、蒼白、和越來越無助的眼神。

  「可欣,放棄那個紀遠吧!聽我一句話,紀遠絕不會比嘉文更好!」她努力想挽回那段即將破裂的婚姻。

  「媽媽,你對我說這些,又有什麼用呢?」可欣帶著個哀愁的微笑說:「你不必擔心紀遠,他不會娶我的,也不會來追求我。難道你還不知道?他像逃避一條毒蛇似的躲開我。所以,媽媽,我也不會嫁給紀遠的!」

  「那麼,你為什麼又拒絕嘉文呢?」

  「我可以嫁給嘉文,」可欣悶悶的說:「只是,媽媽,你不覺得這樣的婚姻是一樁欺騙嗎?」

  「只要你永不說穿心裡的秘密,誰又知道這是欺騙呢?許許多多的夫婦,都這樣過了一生。」

  「你也要我去做這許許多多夫婦中的一對?永遠過著同床異夢的生活,像你和爸爸一樣?」

  「可欣!」雅真驚異而責備的喊。

  「對不起,媽媽,我不是有意的。」可欣說,歉然的紅了臉,逃到自己的房間裡去了。

  雅真默然了,是的,她不能讓可欣用一生的幸福作投資,她知道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什麼。上一代已經在同床異夢的婚姻裡埋葬了全部的感情生活,她怎能再讓下一代也作相同的埋葬?可是,這場變故怎麼會發生的?可欣原是那麼死心塌地的愛著嘉文,怎麼會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內,轉變得這樣突然和乾脆?抓著可欣的手,她仍然抱著一線希望說:「你怎麼知道你對紀遠的感情不是一時的迷惑?你和嘉文有十幾年的感情基礎,你認識紀遠不過只有幾個月!或者再過一個時期,你會從這種沉迷中醒過來,發現自己只是自以為在戀愛……」

  「很不幸,媽媽,」可欣嘴邊又浮起那個哀愁的微笑,帶著深深的一抹無奈。「我是從沉迷中醒過來了,紀遠使我從那個沉迷中醒來,十幾年,我一直在沉迷裡。現在,我才知道我對嘉文只有屬於母性的那種憐恤之情,而沒有愛情。媽媽,並不是我現在自以為在戀愛,而是以前自以為在戀愛。」

  「紀遠到底什麼地方比嘉文強?」雅真不服的問,她是那樣喜愛嘉文,在她的心目裡,沒有第二個男孩子能比嘉文更完美了。

  「紀遠是個男人。」可欣輕輕的說。

  「這話怎麼講?嘉文是個女人?」

  「不是,」可欣歎了口氣。「嘉文是個孩子,他需要的不是妻子或愛人,他需要的是母親。但是一個女人不能永遠做別人的母親,她要被人保護,要安全感,要接受寵愛。這些,都是女性的本能,對嗎?」

  雅真新奇的看著可欣,忽然間,她覺得說一切的話都是多餘了。可欣已經長成,她不止有了成熟的身體,也有了成熟的思想。雅真不能不承認可欣的分析是對的,嘉文屬於那種尚未成熟的典型,他與可欣間的距離,就在於他還沒有成熟,而可欣已經成熟了。

  「有一天他也會成熟。」雅真喃喃的說。

  「你說嘉文?不,媽媽,他是那種永不會成熟的人,他永遠會要別人保護他,幫助他,而不能獨立自主。」

  「你太武斷!」

  「十幾年,媽媽,不是很短的時間,夠讓我認清一個人。雖然我依然喜歡他,但,那不是愛情!」

  「那麼,」雅真放棄了努力。「你決定不嫁給嘉文了?」

  「是的,媽媽。」

  「你叫我如何向杜家開口?」

  「給他們真實,總比終身欺騙好,是不是?」

  「或者,他們寧願要終身欺騙。」雅真長歎了一聲,絕望的站起身來,淒涼的說:「我無法強迫你做什麼,可欣,你已經到了能自主的年齡。我做女兒的時候,是父母做主的時代,我做母親的時候,又是女兒做主的時代。年輕的時候,我只能聽憑父母,現在,我又只能聽憑你。好吧,你有權選擇你的對象,我不干涉你。只是,你自己去解決你的問題,你自己去向嘉文和杜伯伯說清楚──不過,我告訴你一句話:傷害別人比被人傷害更痛苦,無論如何,嘉文是個善良忠厚的孩子,何況,他對你一往情深,又禁不起打擊。」

  「這就是我的苦惱呀!」可欣叫:「我怎能告訴他呢?我又怎樣告訴他呢?」「那個紀遠呢?」雅真嘲諷的問:「他是你心目裡的英雄,是嗎?他有勇氣和你戀愛,怎麼不挺身而出呢?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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