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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 頁

 

  姘青咬住了嘴唇,她的眼光定定的停在他的臉上,一層困惑和迷惘染上了她的眼睛,她輕聲的說:「哦,我懂了。」

  「懂了,是嗎?」伯南沾沾自喜的:「你早就該懂了!人活在這個世界上,就得學聰明一點!」

  姘青垂下了頭,她不想說什麼,望著窗外,花園裡花木扶疏,一對黃蝴蝶在薔薇叢中飛來飛去。這不該是個人吃人的世界哦!樹木茁長,藍天澄碧,白雲悠然,這世界多少該留下一些不泯滅的靈性。

  伯南上班去了,姘青仍然站在那兒,用手托著下巴沉思。

  每次對伯南多認識一些,她就覺得自己瑟縮得更深一些,人與人之間的距離,有時會比兩個星球間的距離還遙遠。但是,她不再有受傷的感覺,長時期的相處,沒有給人帶來瞭解,反而帶來感情的麻木。

  室內仍然那樣靜,針掉在地下都可以聽出來。她久已習慣於安靜,反而不習慣伯南的聲音。靜靜的,靜靜的,就這樣靜下去吧!她可以捕捉許許多多飄浮的思緒。

  電話鈴驀的響了起來,在安靜中顯得特別驚人,姘青嚇了一跳,走過去,她拿起了聽筒,伯南又有什麼新鮮花樣了?

  「喂!」對方的聲音低而沉:「是你吧?」

  她的心臟猛的狂跳起來,渾身的肌肉都緊張了。她的聲音顫抖而不穩定:「是的,我是姘青。」

  「我告訴你,我在你家門口的電話亭裡,我看到他出去的。」頓了頓,他的語氣急促:「我能見你嗎?」

  「我──」她的手心發冷,緊緊的咬住了嘴唇。

  「我用我最大的努力克制過,」他的語氣更加迫切:「我必須見你!你出來好嗎?我的車子就在巷口。」

  她握著聽筒,不能說話。

  「喂喂!」對方喊:「你聽到我了嗎?」

  「是的。」她輕輕的說。

  「我只想和你談談,你懂嗎?請你!我在車裡等你,如果你不出來,我就一直等下去!」

  電話掛斷了,她放下了聽筒,愣愣的站著。為什麼她的心跳得那樣迅速?為什麼她的血液奔流得那樣瘋狂?為什麼她控制不住腦子裡的狂喜?為什麼她有不顧一切的衝動?回過身子,她一眼看到默默的站在那兒的老吳媽,正用懷疑的眼光注視著她。

  「快!」她急急的說:「吳媽!給我那件紫風衣!」

  「哦,小姐,」吳媽在圍裙上搓搓手:「你要做什麼呀?」

  「我要出去!馬上要出去!我可能不回來吃飯!」

  「小姐……」老吳媽欲言又止,遲疑了一下,就到臥室裡去取來了風衣。姘青隨便的攏了攏頭髮,穿上風衣,立即毫無耽誤的走出了大門。迎著門外撲面而來的秋風和寒意,她深吸了一口氣,覺得有股焚燒般的熱力,漲滿在她的胸腔裡。

  夢軒的車子停在巷口,他的眼睛焦灼的集中在車窗外面。

  看到了她,他一言不發的打開了駕駛座旁邊的門,她鑽了進去,坐在他的身邊。兩人四目相矚,有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,都只是靜靜的對視著,誰也不說話。然後,夢軒發動了車子,他的手顫抖的扶在駕駛盤上,血管從肌肉下面凸了出來,神經質的跳動著。

  車子滑出了台北市區,向淡水的方向駛去。姘青靠在椅背上,凝望著車窗外飛馳的樹木和原野。她沒有問夢軒要帶她到哪裡去,也不關心要到哪裡去,她的心臟仍然在不規律的狂跳著,有種模糊的犯罪感壓迫著她,心頭熱烘烘的發著燒。而在犯罪感以外,那喜悅的、熱烈的切盼及期待的情緒就像浪潮般在她胸頭捲湧著。

  車子穿過了淡水市區,沿著海邊的公路向前行駛,海風猛烈的捲了過來,掠過車子,發出呼呼的響聲。姘青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淺紫色的紗巾,把長髮繫在腦後,深深的迎著海風呼吸。海浪在沙灘和岩石間翻滾,捲起成千成萬的白色浪花。

  終於,車子停了下來,眼前是一個由岩石組成的、天然的拱門,大概是幾千萬年前,被海浪沖激而成的,由拱門望出去,大海浩浩瀚瀚,明波萬頃。

  「這裡是哪兒?」姘青問。

  「這地方就叫石門,因這一道天然的拱門而命名的。」夢軒說,熄了火,掉轉頭來望著姘青:「我們下車去走走吧!」

  姘青下了車,海風撲面捲來,強勁而有力,那件紫色的風衣下擺被風所鼓滿,飛舞了起來,她的紗巾在風中飄蕩。夢軒走過去,用手攬住了她的腰。

  「不冷吧?」他低聲問。

  「不,不冷。」姘青輕聲回答。

  他們並肩從石門中穿出去,站在遍佈岩石的海岸邊緣,沙子被海風捲起來,細細碎碎的打在皮膚上面,有些疼痛,遠處的海面上,在視力的盡頭,有一艘船,像一粒細小的黑點。

  「你不常出來?」夢軒說,像是問句,又不像是問句。

  「幾乎不。」

  「我喜歡海,」他說,「面對大海,可以讓人煩惱皆忘。」

  「你懂得生活,」她說:「而我,我還沒有學會。」

  「你會學會的,」他望著她,眼光熱烈。「只要你肯學。」

  她凝視他,眼光裡帶著抹瑟縮和畏懼,嘴唇輕顫,小小的臉龐柔弱而惶惑。他握住了她的手,那雙手蒼白冰冷,帶著微微的痙攣。

  「你在發抖,」他說,覺得喉嚨瘖啞,嘴唇乾燥。「為什麼?冷嗎?」

  「不,」她咬了咬嘴唇:「我怕。」

  「怕什麼?怕這個海風會吹翻了你?還是怕海浪會捲走了你?」他用手輕輕的捧起了她的臉頰。

  她的眼光陰晴不定。

  「我怕你。」她輕聲的說,坦白的,楚楚可憐的。

  「別怕,」他潤了潤嘴唇:「你不該怕一個人,這個人由你才認識了生命──一種再生,一種復活,你懂嗎?」

  她的睫毛輕揚,眼珠像一粒浸在水裡的黑葡萄。

  「我懂,但是──你不該來找我,你不該帶我出來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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