奔到客廳裡,金嫂剛好掛斷電話。程步雲知道她準是通知伯南。不理會她,他立即打了一個電話給一家他所熟悉的私人醫院,讓他們派一輛救護車來。折回臥室,他對金嫂說:「收拾一箱太太的衣服,我要送她去醫院!」
「噢!這個……」金嫂面有難色。
「快一點!你們先生那兒有我負責任!」
金嫂無可奈何,只得去收拾東西。程步雲仔細注視姘青,才發現她渾身傷痕纍纍,想必,那心靈上的傷痕更多了。他痛心的望著她,這是那樣一個柔弱善良的小女孩呀,她對任何人都沒有惡意,溫柔沉靜,與世無爭,為什麼她該遭遇這些傷害呢!他原來並不同意夢軒和她的戀愛,但是,現在不同了,咬咬牙,他對姘青低聲說:「我要撮合你們,你和夏夢軒!但是,你得好好的活下去!」
聽到夏夢軒三個字,姘青揚起她的睫毛,苦惱而熱烈的望著他,似乎要詢問什麼。那眼光看得人心酸,程步雲忍不住長歎了一聲,握住那纖弱的手。他試著想喚回她的神志:「你不用煩惱,嗯?姘青?夢軒會來看你的,世界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,是不是?只是你要有勇氣來作戰呀,你要活下去來享受後一半的生命呀!你懂嗎?姘青?你能聽懂我的話嗎?」
姘青愣愣的看著他,夏夢軒,夏夢軒,好熟悉的幾個字呀!海浪,沙灘,岩石,風呵,雲呵……潮水呵……她喃喃的,哀愁的問:「海水帶了什麼來了?」
程步雲一怔,這是什麼答覆呢?姘青怔怔的望向窗子,神思恍惚的、自言自語的說:「那些海浪裡都漂浮著花,菱角花,紫顏色的,一朵一朵,一朵一朵……爺爺不在了,海浪把他帶走了,海浪也把菱角花帶走了,我就不再做夢了。海浪帶什麼來呢?那天的風好大,他捉住一個紫貝殼……」她打了個寒噤,茫然的把眼光從窗口收回,恐懼的望著程步雲,口齒不清的說:「紫貝殼,我的紫貝殼呢?伯南把它砸碎了,他用錘子砸碎它……」擁緊了棉被,她把自己的身子縮成了一團,似乎那幻覺的錘子正砸在她的身上,她向程步雲伸出一隻求救的手:「不要他靠近我,不要讓他靠近我!」
程步雲的血液發冷了,她精神失常了?還是只是一時的昏迷?無論如何,她需要馬上送醫院,她的病顯然比他所預料的還要重!握住她的手,他急迫的、安慰的拍著她,撫慰的說:「別怕!沒有人會傷害你!我只要有一口氣,也絕不再讓他傷害你!」
救護車和伯南同時趕到了門口,伯南跑了進來,愕然的看著程步雲,那位古道熱腸的老外交官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氣憤填膺的喊:「伯南!你的行為像個男子漢嗎?凡是有骨氣的男人,絕不會虐待太太,姘青犯了什麼大錯,你硬要置她於死地?你看看她,還像個人嗎?」
伯南挺直了背脊,生硬的說:「對不起,希望你別過問我的家務事!」
「你的家務事!」程步雲氣得發抖:「這檔子閒事我是管定了!伯南,你可以做一個劊子手!你是殺人不眨眼的呀!好吧!我帶姘青走,我會請律師和你打官司,她渾身的傷痕都是證據!」
程步雲一面說,一面指揮工人用擔架把姘青抬到車上去。
范伯南不是一個笨人,他立即看出形勢於自己大大的不利,他做夢也沒有想到,程步雲會冒出來管這件事,如果真打官司,勝訴敗訴倒是另外一件事,他的前途可能就此斷送!無論如何,他的前途比姘青重要幾百倍!聰明的人要識時務,能順風轉舵。他追到大門口,頓時堆下一臉的笑來,拉住程步雲說。
「我想您完全誤會了,程先生,我天天忙著上班,不知道姘青病得這麼厲害,幸虧您來了……」
「我看我們不要演戲了吧,伯南,」程步雲冷冷的打斷了他:「你們夫妻感情不好,我早就知道的,你每天把舞女帶到家裡來,鄰居都可以作證!現在姘青病成這樣子,如果死了,你的良心何堪?我會管閒事管到底的,我看,事已至此,你和她離婚吧!離了婚,也就算了。否則,我就請律師來辦交涉!」
伯南冷笑了,說:「程先生,我只聽說有撮合姻緣的人,還沒看過勸人離婚的人!」
「如果為了救命的話,勸人離婚又算什麼!真打官司,你還該付贍養費呢!」這倒是實情,伯南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,內心卻很快的衡量出了利害。但是,他多少還有些不甘心!陰沉的笑了笑,他說:「好吧,我會考慮你的建議!」
「你是該好好的考慮一下,」程步雲也話中有話:「我明天再來和你談!」看了救護車一眼,他又加了一句:「我想你不必去探視你的太太了,讓她多活幾天吧!」
救護車風馳電掣的到了醫院,由於院長和醫生都是程步雲的熟人,她馬上就被送進了急診室。診視之後,醫生一時查不出實在的病源,但是,她身體的衰弱已達於極點,又發過高燒,受過刺激,神志始終不清,醫生的答覆非常嚴重:「如果她僥倖能夠復元,也不能擔保她的腦子是不是可以和常人一樣清楚,換言之,她可能會成為白癡,或者,她會一直神志不清下去。」
程步雲閉了閉眼睛,感到一陣暈眩,果真如此,就比死亡更壞!鎮靜了自己,他問:「完全治好的希望有多少?」
「百分之二十。」
安排好了姘青的病房(他讓她住了頭等病房),他才打電話給夢軒,夢軒幾乎是立即就來了,快得令他懷疑,他是否插翅飛來的。在病房外面,他一把抓住程步雲的衣服,喘息的問:「她,她怎樣?」
「她病得很厲害,」程步雲先給他一個心理上的準備:「醫生說她的性命不保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