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什麼?」夢軒抓緊了他,身子搖搖欲墜,喊著說:「不!不!不!」靠在門框上,他痛苦的把頭轉向一邊,心裡在更大聲的狂喊著:「不!不!不!」命運不該這樣,不能殘忍到這個地步!
「去看她吧!」程步雲扶著他的肩:「我相信她會好的!你要先冷靜自己,或者你能給她生命的力量。」
夢軒走到病床前面,一眼看到姘青,他的心臟就痙攣著痛楚起來,那樣憔悴,那樣了無生氣,他的姘青呀!跪在病床前面,他含著淚喊:「姘青!我來了!我是夢軒!」
姘青張著空洞無神的眼睛,直直的望著他。她的一隻手被固定在床邊,正吊著大瓶的鹽水和葡萄糖,在注射著,那手上遍佈傷痕。夢軒凝視著她,她正沉在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裡,嘴裡喃喃的說著一些毫無意識的話:「好大的風,一直吹呵,吹呵,把海浪吹來了,那些水珠裡有什麼呢?……他們叫我小菱角花,爺爺,爺爺哪裡去了?……吳媽給我穿一件紫裙子,紫顏色的……那天的風全是紫顏色的,把夢都吹來了,又都吹跑了……菱角花不開了……水珠裡全是菱角花……全是……全是……」她的額上沁出了冷汗,喘息著,她把頭轉向一邊:「那些紫色的雲,到處都是……堆滿了紫色的雲……我的紫貝殼呢?海浪把它帶走了……海浪,好大的浪呵……」
夢軒完全被她的樣子所驚嚇了,不信任的看著這一切,他用手捧住她被汗所濕的臉龐,凝視著那發燒的、昏亂的眸子,他在她臉上看到了死亡的陰影。她會被帶走,被死神所帶走,她已經聚不攏渙散的神志。他的每根神經都絞扭著,尖銳的痛楚起來,捧住她的臉,他喊著說:「姘青!姘青!我在這兒,你連我都不認得了嗎?我是夏夢軒呀!」
夏夢軒?她像被針刺了般挺了挺身子,眼睛迷惘的四面張望著,她的眼光掠過了他,她看不見他。帶著種苦惱的熱情,她的手在虛空裡抓著,他接住了她的手,她就牢牢的握住他不放了,一面像做夢般低語:「他不來了……他走了……他要我忘記他……他在哪兒呢?」低低的,她的聲音像一聲綿邈的歎息:「他──在哪兒呢?」
她的頭乏力的側倒在枕頭上,眼睛睏倦的闔了起來,握著他的手指也放鬆了,她昏迷了過去。完全沒有聽懂她的話,夢軒捉住了她的身子,死亡的暗影正清晰的罩在她的臉上,他心如刀剜,把嘴唇壓在她的手上、臉上,他緊抓住她喊:「姘青!不行!你不能死!你得活下去!活下去讓我來愛你!活下去來享受你以後的生命呀!姘青!這世界並不是這樣殘忍的,你要活下去,來證明它的美麗呀!」
把頭埋在她的胸前,他強勁的、沉痛的啜泣起來。
這幾天的日子是難挨的,夢軒始終沒有離開醫院,他分別打電話給公司裡和家裡,說他有要事去台南了,而整日整夜的守在姘青的床前。一連三天,姘青都在生死的邊緣徘徊,有時她自言自語,有時就昏昏沉沉睡去,神志始終沒有清醒過。夢軒坐在床邊的靠椅裡,儘管請了特別護士,他仍然寧願自己餵她喝水和吃東西。倦極了,他會在靠椅裡朦朦朧朧的睡去,每次都從惡夢裡驚醒過來,渾身冷汗的僕向她的身邊,以為她死去了。夜深的時候,他望著她昏睡的臉龐,在燈光下,她看起來那樣沉靜溫柔,無怨無訴。他會含著淚撫摸她的臉,她的手臂,她那細弱的手指,對她低低的、祈禱般的說:「聽著,姘青,你還那樣年輕,別放棄你的生命,屬於苦難的日子都過去了,只要你活著,我會讓你的生活裡充滿了歡笑。你不是有很多的夢嗎?它們都會實現的,只要你活著,姘青,只要你活著。」
姘青平躺著、不言不動,她能聽到他的話嗎?她的意識和思想飄浮在什麼境界裡呢?
第四天,她的熱度退了,睡得很平穩。第五天,她的脈搏恢復了正常,她有了好胃口,也會對人迷迷茫茫的微笑了。
她逃過了死神之手,但是,就像醫生所預料的,她的神志沒有恢復過來。
這天,程步雲到醫院裡面來,停在姘青床前,望著她。她穿著一件夢軒新為她買來的、紫色小花的睡袍,斜靠在床上,看起來清新可喜。只是,臉色仍然蒼白憔悴,眼神也凝滯迷惘。程步雲心底在歎息著。每看到夢軒為她所做的一切,他就忍不住要歎息,什麼時候她的意識能夠恢復過來,再知道「愛」和「被愛」?
「她看起來很好,」他對夢軒說:「總算度過了危險。」
「她會對我笑了,」夢軒癡癡的望著姘青,握住她的手:「我相信有一天她會完全恢復的。」
「醫生怎麼說?」
「靜養和時間,」夢軒說:「她有希望復元。」
「那麼,」程步雲坦白的看著夢軒說:「夢軒,你也該回家去看看了吧?別忘了你還是一個家庭的男主人呢!」
「是的,」夢軒悚然而驚,多少天沒有回家了?他幾乎已經忘記屬於自身的責任了。「我這就回去。」
「另外,你該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,」程步雲坐了下來,燃起一支煙。「我已經取得了范伯南的離婚證書,他毫不考慮的簽了字,因為,他知道姘青的情形,他是個聰明人,絕不會給自己背上一個包袱,來贍養一個病妻。」
「他該下地獄!」夢軒低低的說。
「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,」程步雲噴出一口煙,微笑的說:「他也有一篇他自己的道理,在他,還覺得很委屈呢!他娶太太不是為了兩情相悅,而是佔有和利用,這種男人,社會上太多了,這種婚姻也太多了,不必過分去苛責他。」沉思了一會兒,他又說:「不過,夢軒,我要問你一句,這以後你做什麼打算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