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看這些石頭,」他對姘青說:「可見在千千萬萬年以前,台灣是沉在海底的,這些全是珊瑚礁。而現在,這塊本來是魚蝦盤踞的地方,已經變成了陸地,有這麼多的人,在生存,在建設,這不是很奇怪嗎?宇宙萬物,真奇妙得讓你不可思議!」
巖洞內倒掛的鐘乳石比比林立,他們在洞內慢慢的行走,那份陰冷神秘的氣氛使他們不由自主的沉默了,似乎連大氣都不敢出。巖洞曲折蜿蜒,有種懾人的氣勢。好不容易穿出了洞口,天光大亮之下,又是一番景致,曲徑莽林,雜花遍地。再加上蒼苔落葉,和對面的峭壁懸崖,到處都充滿原始山野的氣息。沿著小徑前進,踱過莽林,走過狹谷,穿過山洞,他們完全被那山野的氣勢所震懾了。
「我簡直沒有想到,」姘青眩惑的說:「台灣是如此的奇妙!幸好我從我自己的鴿子籠裡走出來了,否則,我永遠不能領會什麼叫大自然!」
他注視著她。
「造物之神是偉大的,對不對?」他說:「他會造出這樣一個奇妙的世界,但他最偉大的還是……」他嚥住了。
「是什麼?」
「創造了你。」
她抿著嘴唇,對他輕輕一笑。
「用我和整個世界相比,我未免太渺小了。」
「對我而言,你比這世界更重要!」他笑笑,接了一句:「這句話何其俗也,不過確是實情!」凝視著她的眼睛,他對她深深久久的注視,然後輕聲說:「姘青,我有一句話要告訴你,我不知道我說過沒有。」
「什麼話?」
「我愛你。」
「不,你沒說過,」她意動神馳。「這句話對我還那麼嶄新,一定是你沒有說過。」
他溫柔的攬住了她,空山寂寂,林木深深,他們吻化了天與地。
鵝鸞鼻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麼美,但是,他們在歸途的傍海公路旁邊,發現了一塊鋪滿了白色細沙的海灘。把汽車停在公路旁,他們跑上了沙灘。一群孩子正在沙灘上拾貝殼,他們也加入了。這正是黃昏的時候,落日浮在海面上,霞光萬道,燒紅了天和海。他們兩相依偎,望著那又圓又大的落日被海浪逐漸吞噬。脫下了鞋和襪,把腳浸在海水裡,用腳趾撥弄著柔軟的細沙,他們站在海水中,四目凝視,相對而笑。
一隻翠鳥在海面上掠過,高高的停在一塊岩石上面,用修長的嘴整理著它美麗的羽毛。姘青喃喃的說:「一隻翠鳥!」
「一隻翠鳥,」夢軒說:「你知道希臘神話中關於翠鳥的故事嗎?」
「不知道。」
「相傳在古代的希臘,有個國王名叫西克斯,」夢軒輕輕的說出那個故事。「他有一個和他非常相愛的妻子,名叫海爾莎奧妮,他們終日相守在一起。有一天,西克斯離別了海爾莎奧妮,航海到別的地方去,剛好風浪來了,船沉了,他高呼奢海爾莎奧妮的名字,沉進了海裡。海爾莎奧妮不知道自己丈夫已經淹死,天天禱告著丈夫早日歸來,她那無助的禱告使天後十分難過,就差睡神的兒子去告訴她真相,海爾莎奧妮知道丈夫已死的消息後,痛不欲生,就跑到海邊去,想跳海殉情。當她要跳海的時候,她發現了丈夫的屍體,被海水沖上了沙灘,她撲了過去。在那一剎那間,她已經變成了一隻翠鳥。她在海面上飛翔,飛到西克斯的屍體邊,卻看到西克斯也已經變成了一隻翠鳥。他們從此就在海上比翼雙飛,這就是翠鳥的來源。」
「是嗎?」姘青出神的看著那翠鳥,著迷的說:「那麼,這只翠鳥是西克斯呢?還是海爾莎奧妮?」
翠鳥振振翅膀,引頸長鳴了一聲,飛了。
「它去找尋它的伴侶了。」夢軒說。
「在天願作比翼烏,在地願為連理枝。」姘青低回的念著,神往的看著翠鳥消失的天邊。「不知道我死了之後,會變成什麼?」沉思了一刻,她低頭看著腳下的海浪和細沙,笑著說:「或者我會變成一粒紫貝殼。」
「那麼,我願意變成一隻寄居蟹,寄居在你的殼裡。」夢軒也笑著說。
他們相對而視,都默默的笑了。暮色逐漸加濃,他們穿上了鞋襪,回到汽車裡,該走了,他們要在晚上趕到高雄,明天起程回台北。
「誰開車?」夢軒問。
「你開吧,我累了。」
夢軒發動了車子,他用一隻手操縱著駕駛盤,另一隻手圍著姘青的腰。姘青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,一聲也不響。車子在夜色中,沿著海岸線疾馳,天上冒出了第一顆星,接著,無數的小星都璀璨在海面上,姘青的呼吸均勻穩定,睫毛靜靜的垂著,她睡著了。
帶著滿身的疲憊和滿懷的溫情回到馨園,姘青倦得伸不直手臂,歸途中,她一路搶著要開車,好不容易到了家裡,她就整個累垮了。老吳媽給她倒了滿浴盆的熱水,她好好的洗了一個熱水澡,換上睡衣,往床上一倒,就昏然欲睡了,嘴邊帶著笑,她發表宣言似的說了句:「看吧!我一覺起碼要睡上三天三夜!」
話才說完沒多久,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,把頭往枕頭裡深深的埋了埋,就沉沉入睡了。
夢軒沒有那樣快上床,吳媽背著姘青,已經對他嚴重的遞了好幾個眼色,有什麼事嗎?他有些心驚膽戰,一個星期以來,生命中充滿了如此豐富的感情和幸福,他幾乎把現實早已拋到九霄雲外。但是,神仙般的漫遊結束了,他們又回到了「人」的世界!
一等到姘青睡熟,夢軒就悄悄的走出了臥室,關上房門。
吳媽帶著一臉的焦灼站在門外,夢軒低低的問:「什麼事?」
「程老先生打過好多次電話來,說有要緊的事,要你一回來就打電話去!還有……還有……」老吳媽吞吞吐吐的說不出口,只是睜著一對憂愁的眼睛,呆望著夢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