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還有什麼?你快說呀!」夢軒催促著。
「你太太來過了!」吳媽終於說了出來。
「什麼?你說什麼?」夢軒吃了一驚。
「你太太來過了,昨天晚上來的,她說是你的太太,還有另外一個太太跟她一起來的,那個太太很凶,進門就又吵又叫,要我們小姐交出人來!還罵了很多很多難聽的話!」老吳媽打了個冷戰:「幸虧好我們小姐不在家,如果聽到了呵,真不知道會怎麼樣呢!」
夢軒的心從歡樂的顛峰一下子掉進了冰窖裡,他立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。美嬋不會找上門來吵的,陪她一起來的一定是雅嬋,任何事情裡只要介入了陶思賢夫婦,就必定會天下大亂了。至於程步雲找他,也一定沒有好事。馨園,馨園,難道這個經過了無數風波和挫折才建立起來的小巢,必然要被殘忍的現實所搗碎嗎?
走到客廳裡,他憂心忡忡的拿起電話聽筒,撥了程步雲的電話號碼,果然,不出他的預料,程步雲的語氣迫切而急促:「夢軒,你還蒙在鼓裡嗎?你已經危機四伏了!」
「怎麼回事?」
「陶思賢陪你太太來看過我,他們打算控告姘青妨害家庭,他們已經取得很多證據,例如你和姘青的照片。這裡面又牽扯上范伯南,似乎他也有某種證據,說你是把姘青勾引過去的……情況非常複雜,你最好和你太太取得協議,如果我是你,我就要先安撫好美嬋!」
「全是陶思賢搗鬼!」夢軒憤憤的說:「他們找你幹什麼呢?這裡面是不是還有文章?」
「是的,如果你要他們不告狀的話,他們要求你付一百萬!」
「一百萬!這是敲詐!付給誰?」
「你太太!」
「我太太?她要一百萬幹什麼?這全是陶思賢一個人弄出來的花樣!」
「不管是誰弄出來的花樣,你最好趕快解決這件事情,萬一他們把狀子遞到法院裡,事情就麻煩了,打官司倒不怕,怕的是姘青受不了這些!」
是的,姘青絕對受不了這些,陶思賢知道他所畏懼的是什麼。放下聽筒,他呆呆的木立了幾秒鐘,就匆匆的對吳媽說:「我要出去,你照顧小姐,注意聽門鈴,我每次按鈴都是三長一短,除非是我,任何人來都不要開門,知道嗎?你懂嗎!吳媽,小姐是不能受刺激的!」
「是的,我懂,我當然懂。」吳媽喏喏連聲。
夢軒看看手錶,已經深夜十一點,披了一件薄夾克,他走出大門,發動了車子,向台北的方向疾馳。疲倦襲擊著他,比疲倦更重的,是一種慘切的預感,和焦灼的情緒,他和姘青,始終是燕巢飛幕,誰知道幸福的生活還有幾天?
姘青在午夜的時候醒了過來,翻了一個身,她朦朧的低喚了一聲夢軒,沒有人應她,她張開了眼睛,閃動著眼簾。房內靜悄悄的,皓月當窗,花影仿蠑。伸手扭開了床頭櫃上的檯燈,她看看身邊,冷冰冰的枕頭,沒有拉開的被褥,他還沒有睡?忙些什麼呢?在這樣疲倦的旅行之後還不肯休息?軟綿綿的伸了一個懶腰,她從床上坐起身來,披上一件淡紫色薄紗的晨褸,下了床,輕喚了一聲:「夢軒!」
依然沒有人應。她深深的吸了口氣,空氣中沒有咖啡香,也沒有香煙的氣息。他在書房裡嗎?在捕捉他那飄浮的靈感嗎?她悄悄的走向書房,輕手輕腳的。她要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,溜到他背後去親熱他一下。推開了書房的門,一房間的黑暗和空寂,打開電燈開關,書桌前是孤獨的安樂椅,房裡寂無一人。她詫異的鎖起了眉頭,到哪兒去了?這樣深更半夜的?
「夢軒!夢軒!」她揚著聲音喊。
老吳媽跌跌衝衝的從後面跑了過來,臉上的睡意還沒有祛除,眼睛裡已盛滿了驚慌。
「怎麼?小姐?」
「夢軒呢?他去了那兒?」姘青問。
「他──他──他──」吳媽囁嚅的:「他去台北了。」
「台北?」姘青愣愣的問了一句,就垂著頭默然不語了,台北!就延遲到明天早上再去都不行嗎?她頹然的退回到臥室裡,心底朦朦朧朧的湧上一股難言的惆悵。坐在床上,她用手抱住膝,已了無睡意。頭仰靠在床背上,她凝視著那窗上的樹影花影,傾聽著遠方曠野裡的一兩聲犬吠。夜很靜很美,當它屬於兩個人的時候充滿了溫馨寧靜,當它屬於一個人的時候就充滿了愴惻淒涼。夢軒去台北了,換言之,他去了美嬋那兒,想必那邊另有一番溫柔景況,他竟等不到明天!那麼,他一直都在心心唸唸的惦記著她了?不過,自己是沒有資格吃醋的,她掠奪了別人的丈夫,破壞了別人的家庭,已經是罪孽深重,難道還要責備那個丈夫去看他的妻子嗎?她曲起了膝,把下巴放在膝上,兩手抱著腿,靜靜的流淚了。望著那紫緞子被面上的花紋(這都是他精心為她挑選的呀),她喃喃的自語:「許姘青,你何幸擁有這份愛情!你又何不幸擁有這份愛情!你得到的太多了,只怕你要付出代價!」
仰望著窗子,她又茫然自問:「難道我不應該得到嗎?難道我沒有資格愛和被愛嗎?」
風吹過窗欞,掠過樹梢,篩落了細碎的輕響。月亮半隱,浮雲掩映。沒有人能回答姘青的問題。人世間許許多多問題,都是永無答案的。
夢軒在三天之後才回到馨園來,他看來疲倦而憔悴。姘青已經等待得憂心忡忡,她打了許多電話到夢軒辦公廳裡去,十個有八個是他不在,偶然碰到他在的話,他也總是三言兩語的結束她的談話,不是說他很忙,就是說他有公事待辦。三天來,他也沒有主動給她打過一個電話。姘青是敏感而多愁的,這使她心底蒙上了無數烏雲,而覺得自己那纖弱的感情的觸角,又被碰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