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當初桑桑引起家庭大戰時,你和奶奶是站在桑桑一邊呢?還是站在爾凱一邊?」
蘭姑沉默了片刻,然後抬頭坦白的回答。
「爾凱一邊。」「奶奶也是?」「是的。」「爾旋呢?」「也是。只不過不像爾凱那樣激烈。」
那麼,當初的桑桑,是處在孤立狀況下了。雅晴沉思著,她還想問一些細節,蘭姑已機警的避開了。怎麼,他們全家對這件往事,都如此諱莫如深呵!
這天晚上,奶奶又犯了心臟痛的老毛病,李醫生來打過針,告訴蘭姑沒有關係,老人需要休息。奶奶很早就睡了。爾凱和宜娟關在他的書房裡──在這家庭中,大約空房間太多了,爾凱和爾旋都豪華到除臥房之外,還在樓下各有一間書房。爾凱小兩口在書房中靜無聲響,大約在喁喁談情吧。蘭姑和紀媽早就成了閨中知己,都在廚房裡料理第二天的菜餚,一面聊著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。爾旋──爾旋那晚偏偏不在家,他有應酬,晚上還要去攝影棚,安排一位影星上節目,他剛包下一家電影公司的全部宣傳工作。
雅晴忽然覺得很寂寞,很無聊。這是來到桑家之後,第一次有這種寥落感。她在自己的屋裡待了好一會兒,倚窗而立,她看到皓月當空,窗外月明如晝。依稀彷彿,她又聽到山裡傳來的梵唱和鐘聲……她一時興起,拿了一件蘭姑為她鉤織的紫色披肩,她下了樓,走到花園裡。
沒有人注意她。她在花園裡走了走,摘下一串蔦蘿,在梧桐樹下拾起一片心形葉片,有沒有人注意過,梧桐葉子是心形的?她想起《夢的衣裳》中的兩句:秋天,我在樹林中散步,秋雨梧桐也變成了歌唱。那麼,桑桑或者注意過了?
花園裡靜悄悄空蕩蕩的,很無聊!她走向大門,打開邊門,她走出了「桑園」。順著腳步,她往「桑園」後面的小徑走去,這條路爾旋帶她走過,可以直通湖畔,也可以繞到山上的小廟。她裹著披肩,夜色涼如水,夜色確實涼如水!她慢慢的,並沒有一定的目標,只是順著小徑往前走,路邊有許多野草,草叢裡,流螢在閃爍著。她不知不覺就走到湖邊來了,地上很乾燥,連日都是晴朗的好天氣,小徑兩邊有合抱的大樹,叫不出樹名,卻落了一地鬆脆的樹葉。她踩著那樹葉,又軟又脆,作聲,給了她一種又靜謐又溫馨又恬然的感覺。好極了,這樣的夜,這樣的湖水!
然後,她發現了一棵梧桐樹,又高又大的梧桐樹,她好驚奇,因為台灣的梧桐樹是很少的。於是,她想起蘭姑告訴過她的話,他們建造桑園時,保留了原來的一些樹木,那麼,這棵梧桐和桑園裡的梧桐是同樣很早就存在了。她走到梧桐樹下,樹下鋪了一層落葉。梧桐是最會落葉的樹。她站在那兒,雙手交叉的抱在胸前,拉著披肩的角。她看著湖面,月光在湖上閃亮,像許多閃光的小飛魚,在水面跳舞,她看得出神了。無意間,她抬起頭來,想看月亮,卻一眼看到聳立在湖對面的「桑園」,她怔了怔,從她所站立的這個角度,卻正好看到桑家樓上面湖的窗子,有一扇窗內亮著幽柔的、淺紫色的丕她幾乎可以看到那紫色的窗簾,在風中搖曳。她呆望著,輕蹙著眉梢,她的思想在飛馳著;腦海裡閃過一些閃丕又很快的熄滅了。梧桐樹、窗子、心形葉片、夢的衣裳……她面前好像放著一盤七巧板,她卻拼湊不起來,只知道一件事,從這個角度,從這棵梧桐樹下,可以看到自己的窗子。那麼,從她的窗口,是不是也可以看到這兒呢?不。她看過,湖的對面只是一片幢幢樹影,如果沒有光源,你絕對不可能看到湖對面的東西!何況,她也沒必要去找湖對面的一棵梧桐樹!
事情發生得太快,也太突然。
她正癡立在那梧桐樹下,任何預感都沒有,忽然間,她聽到身後有某種聲音,她還來不及回頭,就覺得自己的身子被兩隻強而有力的胳膊牢牢的抱住了。她想喊,來不及了,那胳膊巧妙的把她轉了個方向,她連對方是個什麼人都沒看清楚,就覺得有兩片火熱的嘴唇,像燃燒般緊貼住了她的。她想掙扎,對方只輕輕一推,她就倒在那鬆軟的落葉堆中了,她趁倒下的片刻,睜大眼睛想看清楚這襲擊自己的人物,想尖叫救命,但,對方發出了一聲熱烈的的低語:
「桑桑,你終於來了!」
她及時嚥下了已到喉嚨口的尖叫。那男人對她壓了下來,她被動的睜大眼睛只看到對方那狂野的眸子,閃著某種野性的、炙熱的、燃燒著火焰似的光。這光使她驚懼,使她心慌,使她緊張而失措。那兩片嘴唇重新貼住了她的。她感到他呼吸的熱氣吹在自己臉上,他的嘴唇帶著強力的需索,她想閉緊牙關,可是,她做不到。他的吻不像爾旋,爾旋細膩溫存,他卻是粗獷激烈而狂暴的。她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像著火似的燃燒起來了,連思想都燒起來了,因為她根本不能思想了……但是,他猝然放開了她,抬起頭來,他用手一把拂開她額前的短髮,把她粗魯的移到樹葉陰影的外面,讓月光直射向她,他冷冰冰的開了口:
「你是誰?為什麼要冒充桑桑?」
她掙扎了一下,想坐起來,但是,那人用雙手壓住她的雙手,使她躺在那兒根本無法移動,他緊盯著她,聲音粗魯狂暴而憤怒,他再重複了一句:
「你是誰?為什麼要冒充桑桑?」
她明白這是誰了。事實上,在她被襲擊的那一剎那,她就應該知道這是誰了。她開始恢復思想,只是,還沒有完全從那震驚中清醒過來。「放開我,萬皓然。」她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