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不。」他壓緊她。那對燃燒的眼睛裡充滿了怒氣和野性,他像個被激怒的野獸,他似乎想吃掉她。他磨著牙齒,使她初次瞭解什麼叫「咬牙切齒」。他從齒縫裡迸出一串話來:
「你戲弄我,你這個混蛋!你故意站在窗子面前,故意讓我看到你,你引誘我到這兒來等你,你卻遲遲不露面,好不容易,你來了,你終於來了,一個冒充貨!」
他舉起手來,在她的驚愕與完全意外之下,他毫不思索的給了她狠狠一個耳光。她被打得頭偏了過去,面頰上火辣辣的作痛,眼睛裡直冒金星。這是她這一生裡第一次挨耳光。立刻,憤怒、驚恐、委屈、疼痛……使她把所有的理智都趕跑了,她大叫了起來:「你這個瘋子!你憑什麼打我?放開我!我不是你的桑桑,我沒有安心要在你面前冒充她!我只是倒了十八輩子霉,會無意間走到這兒來!你放開我,你才是混蛋!難道因為我不是桑桑,你就可以打我?那麼你去打全天下的女人?放開我!」她狂怒的掙扎,狂怒的叫:「你這個莫名其妙的瘋子,你這個野人!你這個笨蛋……」他仍然壓著她,但是,他的濃眉緊鎖著,似乎在「思索」她的話。她越想越氣,越想越恨……他壓住她的那隻手似乎有幾千斤的力量,她就是掙不開他。在狂怒和報復的情緒下,她側過頭去,忽然用力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。他大驚,慌忙縮回手,又甩又跳。她乘機跳起身子,回頭就跑,她才起步,他一把拉住她的腿,她摔下去了,他把她用力拖回到身邊,她氣得簡直要發瘋了。
「你幹什麼?」她怒聲問:「我已經承認我不是桑桑,你為什麼不放我走?」「坐下來!」他命令的說,聲音裡竟有股強大的力量。彷彿他是專司發令的神擔u 隼吹拿^罹筒?容人抗拒。他不拉她了,卻拍拍身邊那落葉堆積的地面,一面審視自己的手臂。她看了一眼,那手臂上清楚的留下了自己的齒痕,正微微的沁出血來。「你相當兇惡,」他說,聲音冷靜了,冷靜得比他的凶暴更具有「威力」。「看樣子,你比桑桑還野蠻。」
她坐下了,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「坐下」。因為他的「命令」?因為他是「萬皓然」?因為他渾身上下迸射出來的那股奇異的力量?因為他是「桑桑」的男友?因為他是一個故事的「謎底」?因為他披著件「夢的衣裳」?總之,她坐下了,坐在那兒氣呼呼的著他。「我打了你一耳光,你咬了我一口,」他說,聳了聳肩。「我們算是扯平了。現在,你好好的告訴我,你怎麼會來到桑園?怎麼變成了桑桑?」她了他一眼,現在,月光正斜射在他臉上,使他看起來非常清晰,他有張輪廓很深的臉,好像一個雕刻家雕出的初坯,還沒經過細工琢磨似的。這是張有稜有角的臉,線條明顯的臉。眉毛又粗又濃,鼻子挺直,下巴堅硬……他的眼神相當凌厲,幾乎有些兇惡……她吸了口氣,轉了轉眼珠。夢的衣裳14/30
「我為什麼要告訴你?」她還沒從憤怒中恢復過來。而且,她還不知道該不該說。他轉頭看她,眼中流露出一種特殊的光,一種讓她害怕的光,那樣森冷而獰惡,她幾乎感到背上在發冷
「你最好告訴我!」他簡單的說,那種「威力」充溢在他眉梢眼底和聲音裡。「否則,我也有辦法讓你說!」「我……」她再吸了口氣,覺得在這樣一個人面前,根本無力於反抗。「我被桑家兄弟找來,冒充幾個月桑桑,因為老太太只有幾個月的壽命了。」她簡短的說。
「她居然沒看出來?」他不信任的。
「她幾乎半瞎了。」他點了點頭,銳利的看她。一瞬也不瞬,一個字一個字的問:「那麼,桑桑呢?還在美國?」
她覺得自己的膝蓋在發抖,很不爭氣,她確實在發抖。她迎視著這對深刻的眼光,想著剛剛那強暴而炙烈的吻,她不知道如果她說出來了,他的反應會怎樣。
「為什麼不說?」他催促著,不耐的。
「她死了!」她衝口而出,覺得自己已經被這個人催眠了。他會讓她說出所有的實話。「三年前就死了。」
他瞪了她一會兒,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。
「怎麼死的?」他從齒縫裡問。
「他們告訴我,她在美國切腕自殺的。」
他死死的看了她好幾分鐘,這幾分鐘真像好幾百個世紀。然後,他轉開了頭,望著湖面。再然後,他把頭埋在弓起的膝蓋裡,一動也不動,像是已經變成了化石。
她望著他的背脊,那寬厚的背脊,幾乎可以感覺他那結實有力的肌肉,他的頭髮又濃又黑又密,他的身子僵硬,雙手緊緊的抱著膝。他就這樣坐著,不動,也不再說話。她有些心慌,有些害怕,然後,她想逃走了。不知怎的,她怕這個人,怕他身上那種威力,怕他的狂熱,怕他的猙獰,也怕他的冷漠。她移動了一下身子,剛剛想站起來,她就聽到了他的聲音,短促的、命令的、壓抑的聲音。由於他的頭仍然埋在膝上,他的語音有些低悶,但卻相當清晰:
「請你走開!」「好的。」她說,站起了身子,她本來就想走了。她想,能從這怪物身邊走開是件她求之不得的事了。
但是,她沒有走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,只曉得她忽然就折回到這男人面前,她跪下來,什麼都沒想,腦子裡幾乎是片空白,像是一種直接的反應,一種本能,她伸出手去,非常溫柔非常溫柔的把他那滿頭亂髮的腦袋攬進了懷裡。她用自己的下巴貼著他的鬢邊,她的嘴唇貼著他的耳朵。
「你為什麼不哭」她低聲說:「如果你哭一次,會舒服很多,為失去一個最心愛的人掉眼淚,並不丟臉。」
他猛然抬起頭來,似乎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中了心臟,他面孔發白而眼睛血紅,他的臉色猙獰而可怖,額上青筋暴起,嘴唇發青。「滾開!」他低吼著。「是。」她低語,從他面前站起身子,她轉身欲去,他忽然伸出手來,握住了她的手。
她站住了,慢慢的回過頭來,他仍然坐在那兒,微仰著頭,凝視她。他的眼光裡並沒有悲切和愁苦,只有一抹深刻的陰鷙和某種固執的剛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