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兄弟兩個劍拔弩張的時候,房門及時開了,高太太衝到房門口來,急急的喊著:
「你們兄弟兩個要幹嘛?如果要打架,到屋子外面空地上去打!咱們家可不是富有人家,砸碎了東西買不起!去去去!體力過剩就去空地上打去!」
高寒望著門口的母親,再看看高望,他廢然的放下手來。一種歉然的、內疚的情緒就抓住了他。混合著這種情緒,還有種深切的沮喪和懊惱。他站直了身子,直視著高望。
「不要解散合唱團,埃及人組成不易,大家都像兄弟一樣,怎麼能解散!」「這還像句話。」高望笑了。「那麼,你晚上准去練歌嗎?八點鐘,在小伍家裡!」他怔了怔。「最晚九點到!」他說。
「九點?不會太晚嗎?半夜三更又唱又鬧鄰居會說話!這一小時對你就如此重要?」
「是的。」他咬緊牙關。「我夠窩囊了!我太窩囊了!今晚,我必須扭轉這種局面,我必須表明自己!是的,高望,這一小時對我很重要!」他語氣中的鄭重和熱切使高望愕然了。他瞪視著高寒,看著他穿好襯衫,拿起外套,大踏步的衝出門去。他有些大惑不解的望著他的背影發怔。高太太追在後面問:
「你是不是又不回來吃晚飯了?」
高望拉住母親,笑了。
「他當然不回來吃晚飯了,鍾家已經把他打進吃飯人口的預算中間去了。」「什麼意思?」高太太不解的問。
「意思嗎?」高望笑著。「意思就是,媽,你可能要有兒媳婦了。咱們大哥,最近每晚都去鍾可慧家報到!」
「鍾可慧?是同學?」「外文系二年級的系花!追的人有一個連隊那麼多!你遲早會見到的!」「很難追吧?」高太太擔心的說:「我看你哥哥追得相當苦,一個暑假,起碼瘦了三公斤!」
「讓他吃點苦頭也好,如果不苦,他也不會珍貴了!」高望說,也拿起外套,往屋外走去。「我只是有些弄不懂,鍾可慧對大哥一股崇拜相,似乎不是那種會用心機折磨人的女孩,為什麼大哥會追得這樣慘兮兮!」
他走出了房門,高太太看著他。
「看樣子,你也不回來吃晚飯了?」
「是。」高太太點點頭。「去吧!」她苦笑了一下。「孩子一長大,家就成了旅館!事實上,比旅館還簡單,不需要登記!」
高望對母親歉然而又親暱的笑笑,跑走了。
高寒呢?高寒又來到了鍾家。整個暑假,他跑鍾家跑得最勤。像有一塊無形的吸鐵石,帶著強大的吸力,就把他往鍾家吸去。每次到了鍾家,可慧笑臉迎人,翠薇噓寒問暖,文牧冷眼審察,奶奶默然接受……而盼雲呢?盼雲是難得一見的,除非到吃晚飯的時間,她絕不下樓,吃飯時也目不斜視。她難得一笑,難得說話,更難得看他一眼。他的存在與不存在,好像都與她毫無關係。可是,他已經在一日比一日更深切的渴望裡,快要爆炸了。怎麼有如此冷漠的女人?怎麼有如此固執於孤獨的女人!怎麼有如此可惡的女人?怎麼有……老天!他狠狠的吸氣,怎麼有如此靈性的、典雅的、飄逸的、脫俗的、楚楚動人的女人!他快要瘋了,他真的覺得自己快要瘋了!帶著高望給他的刺激,帶著種毅然的決心,帶著種鬱悶與惱怒的迫切,他又來到鍾家。
可慧正一個人坐在客廳裡,赤著腳,盤著腿,垂目觀心,雙手合十的坐在沙發中間,高寒驚奇的看著她,問:聚散兩依依11/29
「你在幹什麼?」「打坐啊!瑜伽術的一種!」她笑著叫。跳下地來,直奔到他身邊,看了看手錶。「你遲到了,你說三點鐘來,現在都快四點半了,你這人怎麼如此沒有時間觀念?等得我急死了,滿屋子亂轉,轉得奶奶頭疼,奶奶說,如果你心煩,這樣子盤腿坐著,眼觀鼻,鼻觀心,心無雜念,就不會煩了。所以,我就在這兒『打坐』!」她一口氣,像倒水似的說著,聲音清脆明亮,像一串小銀鈴在敲擊。
他咬咬嘴唇。「有效嗎?」他問。「什麼有效嗎?」「打坐啊!」「沒效!」她睫毛往上一揚,雙眸澄澈如水。
「怎麼呢?」「因為啊──因為──」她拉長聲音,瞅著他,笑意在整個臉龐上蕩漾。「因為我『心有雜念』!」
他的心跳了跳,望著可慧,望著整間客廳,客廳裡除了他們,一個人都沒有,顯然,大家都有意避開了。至於盼雲,盼雲不到吃晚飯是不會下樓的。他望著可慧,那麼甜甜的笑,那麼溫柔的眼睛,那麼羞答答而又那麼坦蕩蕩的天真……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卑鄙,卑鄙透了!高寒啊高寒,他在心中呼喚著自己,如果你利用這樣一個純潔無邪的女孩子來做「橋樑」,你簡直是可恥!既可恥又卑鄙!你怎能欺騙她?怎能讓她以及每一個朋友親戚都誤解下去?你該告訴她,你該對她說明……或者,他的心更加瘋狂的跳起來──或者,她會幫助你!她是那麼善良,那麼熱情的,她說過:
「人該為活著的人而活著,不該為死去的人而死去!」
她說過,是的,她說過。他瞪著她,那樣急迫而熱切的瞪著她,帶著那麼強烈那麼強烈的一種渴望,可慧被他看得面紅耳熱,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了。
「你幹什麼?」她推推他。有五分害羞,有五分矯情。「又不是沒看過我,這樣直勾勾瞪著人幹什麼?」她用手指繞了繞髮梢。「覺得我和平常不同嗎?我早上去燙了頭髮,剪短了好多,你喜歡嗎?我媽說我這樣看起來比較有精神,你喜歡嗎?」
抱歉!他想,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她換了髮型。
「怎麼不說話呢?」她再推他。「你今天有點特別,神秘兮兮的幹什麼?」他深抽了一口氣,伸手握住了她的手,他的臉色變得又嚴肅又鄭重。他的聲音卻是吞吞吐吐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