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要。」她點點頭,有些任性,有些惱怒。
「好。」年輕人舉起狗來:「八千塊,賣給你。」他清晰而明確的說。「什麼?」她詫異的睜大了眼睛,以為自己聽錯了。「你說什麼?」「八千塊!我把這隻小狗賣給你!」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,故意說得又慢又清楚。「八千?不是五千嗎?」
「五千是我買的價錢,八千是我賣的價錢。」年輕人聳聳肩,獅身人面像在他胸前跳躍。她瞪著他,模糊的覺得,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人,而是一個「獅身人面」的傢伙。「你沒看到我在討價還價嗎?你不知道做生意的原則嗎?老闆娘的價碼和我的不同,小狗已經到了我手上,由我開價,你要,就拿八千塊來,少一毛錢也不賣!」
她看了他一會兒,他臉上有種近乎開玩笑的嘲弄,和一種有恃無恐的篤定。他算準了,這樣就可以氣走她。而且,這對他是件很好玩的「遊戲」,他微笑著,那笑容頗為得意,那排白牙齒……他笑得像個獅子。
她低下頭去,一聲也不響的打開皮包,還好,出門的時候曾經在皮包裡放了一疊一萬元的整鈔,銀行的封條還沒撕開。她靜靜的數了兩千元抽出來,把剩餘的八千元往他懷中一塞,順手抱過那隻小狗,看也不看他,轉過身去,她往外面就走。耳邊,那老闆娘正直著喉嚨喊:
「喂喂,小姐,你喜歡狗,我這兒還有吉娃娃、北京狗、博美犬,還有一隻純種的獅子狗……我賣得便宜,小姐,你看看再走哇……」她向前直衝而去,懷中,緊抱著那溫暖的小身體,她不知道「獅身人面」有多得意,在兩分鐘之內賺了三千元。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任性的要定了這個小東西!低著頭,她接觸到那小動物友善而楚楚可憐的眼光,她用手指輕摸著那毛茸茸的軀體,心裡開始有些迷迷惘惘起來。為什麼要買這個小東西呢?鍾家會允許她養狗嗎?鍾老太太一向有潔癖,會歡迎這個小動物嗎?假若鍾家不喜歡呢?那就只好拿回去給倩雲……倩雲,倩雲從來就不喜歡小動物!
她歎口氣,隱隱的感到,自己是花了八千元買來一個小煩惱。是嗎?她注視小狗,你是小煩惱嗎?看樣子你是的,活著的生命都是煩惱;我是大煩惱,你是小煩惱。她想著,把下巴埋在那堆鬆鬆的白毛中,眼睛望著自己的鞋尖……她沒有看路,她面前有個人影一閃,她差一點栽到一個人的懷裡去。「嗨!站好,別摔了!」
熟悉的聲音,她驀的抬頭,那個獅身人面!
她收住腳步,錯愕的瞪著他,你還想漲價嗎?你還想要回它嗎?她默默的瞅著他。
「看樣子,你很有錢,」獅身人面又開了口,眼睛清亮,唇邊仍然帶著笑意。「看樣子,你也是真心喜歡這隻小狗。早知道你如此慷慨,我真該問你要一萬塊!」他收住了笑,看著她,把一疊鈔票放在她臂彎裡,他的眼神帶著抹自我解嘲的意味。「退還你三千塊。這是我第一次做生意,這種錢賺得有點犯罪感。我這人有毛病,如果有犯罪感就會失眠,而我又最怕失眠!」他把錢往她臂彎裡塞了塞:「收好,別弄掉了。」
她繼續瞪著他。「怎麼了?」他不安的用手摸摸自己的後腦勺,有股尷尬相。「不習慣有人還你錢嗎?」
她回過神來了。收起了錢,她望著面前這大男孩子,人家喜歡小狗,人家有能力有環境養它,你何苦一定要從別人那兒搶來呢?她怔了怔,忽然把小狗送到他面前去:
「給你吧!」她簡單的說。
他連著倒退了三步,愕然的張大眼睛。
「我……不是來跟你搶它的,我只是要把多收的錢還給你……」他倉促的,有些結舌的說:「是你先看中的,你又那麼喜歡它,它是該屬於你……再說,這種小狗,最適合女孩子,我呢?如果要養狗,應該養只聖伯納或者大丹狗!哈!」他大聲的笑笑,把夾克的拉鏈往上拉了拉。「祝你和你的小狗相處愉快!」轉過身子,他快步的,輕鬆的踏著陽光跑走了。
盼雲還在街邊愣了一會兒。腦子中迴盪著那男孩子的話:這種小狗,最適合女孩子……女孩子?女孩子?或者,她還有副女孩子的面孔和身材,誰又知道,她的心已經一百歲了呢?小狗在她懷中不安的蠕動,伸出小舌頭,它開始舔她的手背,喉中嗚嗚低鳴,她驚覺的看它,餓了嗎?小東西?抬起頭來,她叫住了一輛計程車。聚散兩依依2/29
該回去了。一個漫遊的下午,帶回一隻馬爾吉斯狗,回家怎麼說呢?或者,鍾家會喜歡小狗的,最起碼,可慧會喜歡小狗的。可慧,可慧,唉!可慧!你要支持我呵!這隻小狗得來不易,硬是從獅身人面那兒搶來的呢!她坐在計程車中,抱緊了小狗,用手撫摸著它的頭,她望著那白色的小身體,輕聲說:「你需要一個名字,給你取什麼名字好呢?」
名字,名字,她又想起文樵了。在威尼斯的「缸多拉」小船上,文樵曾對她附耳低語:
「為我生個孩子,我要給他取個好名字!」
「什麼名字?」「女孩叫盼盼,男孩叫樵樵!」
「 !完全是自我主義!俗氣!」
「那麼,」文樵看著天空,笑著:「咱們在威尼斯,是不是?如果有了孩子,男孩叫威威,女孩叫尼尼,如果生了個三胞胎,第三個只好叫斯斯了!」
「胡說八道!」她笑著,他也笑著,她伸手去揪他,他捉住她,兩人幾乎弄翻了那條小船。
她低俯著頭,眼眶又濕了。下意識的,她撫弄著小狗。沒有威威,沒有尼尼,沒有斯斯,什麼都沒有。如果有個孩子,她也不會如此形單影隻了。如果有個孩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