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知不覺的調眼來看阿奇了,談到采薇,使她的注意力不能不集中起來。「大哥和我的性格不同,我比較達觀任性而外向,大哥正相反,他是文質彬彬的,對感情固執到底的,他內向而不愛多說話。他們婚後,本該很幸福的,但是,黎之偉像個鬼影般站在他們中間。采薇不能忘懷黎之偉,她常常躲在沒人的地方哭,常常在紙條上寫滿黎之偉的名字,冬天,她在窗玻璃上呵氣成霜,寫下:『此情無計可消除,才下眉頭,卻上心頭』的詩句。」她記起來,阿奇也曾經在點菜紙上,寫過這幾句話,原來,是抄自祝采薇。「哥哥看在眼裡,痛在心裡,對任何人都不能說,你不能想像他有多苦。從小,我們兄弟感情很好,他的事我都知道。有一次,他非常沉痛的對我說:『阿奇,如果你有一天愛上了某個女孩,千萬不要讓她知道你的身份,你要徹徹底底的征服她的心,甚至於,不要讓金錢幫助你達到目的,你要讓她愛上你的人,而不是你周圍的一切,不是你能為她做的那些事。』哥哥這幾句話對我刺激很大,我看過我嬸嬸們的例子,又看到祝采薇和哥哥的例子。我發誓,當我追女朋友的時候,我決不利用身份錢財,我要把自己變成一個窮小子。」
她咬咬嘴唇,不說話。心底又湧起一層新的反叛和悲哀;原來,你把我看成她們,原來,你以為我會為了金錢嫁給你!原來,你千方百計掩飾自己的身份,只因為把我看成一個淘金的人!「第一天,我在電梯裡和你巧遇,當然不是真的巧遇,而是我安排出來的。那時,我並沒有追求你的意思,只想和你開開玩笑,試探一下你是怎麼樣的一個人。當時,你談笑風生,天真爛漫。我用各種頹廢的態度來對你,你心無城府,纖塵不染,只是一個勁兒鼓勵我,使我當時就覺得慚愧得無地自容。而且──」他振作了一下,深深沉沉的注視她,眼神虔誠、熱烈、而真摯。「你相信嗎?僅僅是那麼短的時間,你已經征服了我!」她不語,瞪著他,懷疑他那麼會演戲,現在說的話裡又有幾分真實性?他仍然在玩弄她嗎?他仍然在編故事嗎?想起這兩個月來,被他騙得團團轉,她就又牙根發癢,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。「接著,我們幾乎每天見面了,我也幾乎每天想把真相抖出來,但是,大哥極力贊成我的做法,爸爸也站在大哥一邊,因為他深解人情世故,他早就看到我所看到的事情,媽媽更贊成,她私下對我說:『娶一個真實的人回來,不要娶一個美麗的軀殼回來!』他們全體打扮我,給我穿破牛仔褲,洗白了的襯衫,甚至掏空我的口袋,免得我露出馬腳,這樣,我的戲只能一天又一天的演下去了!」他停了停,把頭放在膝蓋上。
原來你們父母兄弟全家串通好了的!她心中的怒氣在往上升,原來你們防我像防一條毒蛇一樣!原來你們把我看得那麼低俗,原來你們全家都怕我愛上你們的錢財勢力!你們錯了,你們大錯特錯了……
「我告訴你,迎藍,」他又繼續說了下去。「到後來,這種欺騙對我已經是苦刑,我覺得你天真得像張白紙,我胡說八道,你也聽我的,你也不追問。我認為我的欺騙,已變成對你的一種侮辱和傷害,所以……我好幾次話到嘴邊,又被恐懼堵了回去,我開始害怕你知道真相了,我可以猜出你知道後的反應和憤怒。時間過得越久,我越害怕,就越說不出口。昨天,我本來已經下定決心,要和你說真話了,偏偏黎之偉來一鬧,你又受了驚嚇又受了傷,我……」他苦惱的用手抓頭髮:「我看你又累又弱又楚楚動人,我簡直愛瘋了你!我說不出口,我怎能說,迎藍,我一直在騙你,我怕你會看上我的地位金錢而愛我?這是多大的侮辱和渺視!我說不出口,結果又說了另一個謊言,我說我結過婚,你哭得心碎,我看得心碎。我招認沒結過婚時,逼著你答應了我一句話,你還記得嗎?」她緊閉著嘴不說話。「我說,無論發生了什麼事,你都不能離開我!你答應了,記得嗎?你答應了。所以,原諒我吧,迎藍。原諒我對你的欺騙!我承認,我──是做錯了。怪只怪,當我做的時候,我並沒想到你是這樣純潔而善良的。」卻上心頭12/26
她仍然緊閉著嘴不說話。
他焦灼的去握她的手,去拂開她額前的短髮。
「說話吧!」他祈求的。「你一直不說話,說一句話吧!迎藍!」她仍然不說,眼光直射出去,透過他的身子,不知道在看什麼遙遠的東西。他開始焦急的去搖她的肩。
「說話!迎藍,請你說一句話,你可以罵我,可以生氣,但是,不要這麼沉默!」她仍然沉默,奇怪的是,她現在不能想阿奇,反而浮起黎之偉的話:「……你已經被蕭家迷住了!你幫他們說話!你已經成了蕭人奇的俘虜,你和采薇一樣淺薄無知!」
「……他先扮演窮小子,再回復闊少爺的身份,這樣,你才能區別兩者之間有多大差異!」
然後,她眼前又浮起第一次見到的阿奇:
「我賭你三年之內,會嫁到蕭家去!」
第一次見面,他已經知道她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了!他對自己多有自信!多狂!多傲!他早就看扁了她!而她居然笨到連思想分析的能力都沒有,就傻傻的往他布好的陷阱裡跳下去!然後,她又想起了采薇,她那悲哀而含蓄的話:
「說不定,你也會走進蕭家來,那麼,我們就比朋友更親了!」她想著想著,越想越多,越想越氣餒,越想越悲切,越想越沮喪,越想越「自卑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