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樓再看了樓上一眼,咫尺天涯,竟無法飛渡,隔著這層樓板,千般離情,萬般別苦,都無從傾訴!再見!涵妮,我必歸來!再見!涵妮,再見!
「快一點吧,雲樓,要遲到了,趕不上這班飛機就慘了,年底機位都沒空,這班趕不上,就不知道要延遲多久才有飛機了。」楊子明催促著。
「我知道,」雲樓說,穿上了大衣,提起了旅行袋,他淒苦的看著雅筠。「涵妮醒來,請告訴她,我不是安心要不告而別的,我本想給她留一封信,但是我心情太亂,寫不出來,請告訴她,」他深深的看著雅筠。「我愛她。」
「是的,雲樓,我會說的,你好好去吧!」
雲樓不能再不走了,跟在楊子明的身後,他向大門口走去,雅筠目送著他們。就在這時,樓上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呼,使他們三個人都驚呆了,然後,雲樓立即扔下了他的旅行袋,折回到房裡來,下意識的向樓上奔去。可是,才奔到樓梯口,樓梯頂上傳來一聲強烈的呼喊:「雲樓!」
他抬起頭,涵妮正站在樓梯頂上,臉色慘白如蠟,雙目炯炯的緊盯著他,她手中緊握著一張紙,渾身如狂風中的落葉般顫慄著。
「雲樓!」她舞動著手裡的紙條,狂喊著說:「你瞞著我!你什ど都瞞著我!你要走了!你──好──狠──心!」喊完,她的身子一軟,就整個倒了下來。雲樓狂叫著:「涵妮!」
他想奔上去扶住她,但,已經來不及了,她從樓梯頂骨碌骨碌的一直翻滾了下來,倒在雲樓的腳前。雲樓魂飛魄散,萬念俱消,一把抱起涵妮,他尖著喉嚨極喊著:「涵妮!涵妮!涵妮!」
雅筠趕了過來,她一度被涵妮的出現完全驚呆了,現在,她在半有意識半無意識的昏迷狀態中喊:「放下她,請醫生!請醫生!」
雲樓昏亂的、被動的把涵妮放在沙發上,楊子明已經奔到電話機旁去打電話給李大夫,掛上電話,他跑到涵妮的身邊來:「李大夫說他在十分鐘之內趕到,叫我們不要慌,保持她的溫暖!」
一句話提醒了雲樓,他脫下大衣裹住他,跪在沙發前面,他執著她那冷冷的小手,不住搖著,喊著:「涵妮!涵妮!涵妮!」
那張紙條從她無力的手裡落出來了,並不是雲樓的留箋,卻是一直被他們疏忽了的,雲霓拍來的那份電報!楊子明站在涵妮面前,俯身仔細審視她,他是全家唯一還能保持冷靜的人。涵妮的頭無力的垂著,那樣蒼白的,毫無生氣的。楊子明挺直了身子,忽然命令似的說:「雲樓!我叫車送你去飛機場!我不送你了!」
「現在?」雲樓驚愕的抬起頭來:「我不走了!這種情況下,我怎能走?」
「胡說!」楊子明幾乎是憤怒的。「你母親現在可能更需要你!是母親對你比較重要還是涵妮對你比較重要?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毫無孝心的孩子!」
這幾句話像鞭子一樣抽在雲樓的心上。涵妮,母親,母親,涵妮,他何從選擇?就在他的昏亂和迷失中,楊子明打電話叫來的計程車已經到了,提起他的旅行袋,楊子明嚴厲的說:「快走!你要趕不上飛機了!」
「我不能走,我不能走!」雲樓痛苦的搖著他的頭,絕望的看著涵妮。「我不能走!」
「走!」楊子明抓住他的肩膀。「像個男子漢!雲樓!涵妮會度過她的危險的,這不是她第一次發病,每次她都能度過,這次還是能度過!你快走!你的母親需要你,知道嗎?雲樓!」
他厲聲說:「你是個男子漢嗎?你知道為人子的責任嗎?快走呀!」
雲樓額上冒著冷汗,在楊子明嚴厲的喊聲中,他機械化的站起身子來,茫然的,迷亂的,昏沉的,他被楊子明推向房門口,他完全喪了思考的能力,幾乎是麻木的邁出了大門,迎著室外的冷風,他打了個冷顫,突然清醒了。掉過頭來,他喊:「楊伯伯!」
「去吧!」楊子明深深的望著他,眼光一直看透了他,看進他的靈魂深處去。「人活著,除了愛情以外,還有許多東西,是你需要的!你現在離開涵妮,沒有人責備你寡情寡義,如果你不回家,你卻是不孝不忠!」
雲樓閉上了眼睛,咬緊了牙齒,他有些明白楊子明的意思了。一摔頭,他毅然的坐進了車裡,楊子明遞上了他的行李和機票,迅速的關照司機說:「到飛機場!」
雲樓扶著車窗,喊著說:「給我電報,告訴我一切情形!」
「你放心!」楊子明說。
車子發動了,往前疾馳而去。
半小時後,雲樓置身在飛往香港的飛機中了。
雲樓大踏步的走向雲霓,將近一小時的飛行,並不能讓他的腦筋清醒,他仍然是昏昏沉沉的。
「媽怎樣了?」他急急的問。
「回家再說吧!」雲霓支吾著,偷偷的看了他一眼。「哥哥,你的臉色好難看!」
「媽怎樣了?」雲樓大聲說,一層不幸的陰影罩住了他。難道他已經回來晚了?「是不是──?」
「不,不,」雲霓慌忙說,「已經好些了!回去再談吧!」
雲樓狐疑的看了雲霓一眼,直覺的感到她在隱瞞著他,情況一定很壞,所以雲霓神色那樣倉皇和不安。坐進了計程車,他一語不發,緊咬著牙,看著車窗外面。離家越近,他的心情越沉重,越畏懼。涵妮正生死未卜,難道母親也……他掉頭看著雲霓,大聲說:「到底媽媽怎樣了?」
雲霓嚇了一跳,她倉皇失措的瞪著他,從沒有看到哥哥這種樣子,像一隻掙扎在籠子裡的,瀕臨絕望的野獸。他的樣子驚嚇了她,她更不敢說話,祈求似的看了他一眼,她說:「馬上到家了,你就知道了!」
她的眼睛裡有著淚光,雲樓不再問了,他的心往下沉,往下沉,沉進了幾千幾萬尺的深淵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