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於本能,她開始整理起這間零亂的房間來,床上堆滿了髒衣服和棉被,她折迭著,清理著,把地上的廢紙和破報紙都收集起來,丟進字紙簍。雲樓看著她忙,又想起了涵妮,似乎所有女性的手,都有一個共同點,就是使男性安適。
「再過幾天,就是耶誕節了。」翠薇一邊收拾一邊泛泛的說著。
「唔。」雲樓應了一聲。
「記得去年你幫我佈置耶誕舞會的事嗎?今年還有沒有情緒?姨媽說,假若我們高興,她可以把客廳借給我們,讓我們好好的玩一玩。怎樣?你可以請你學校裡的同學,男的女的都可以,我也有一些朋友,每年都在我家瘋的,拉了來,我們開一個盛大的舞會,好不好?」
雲樓沉思著沒有說話。
「怎樣呢?雲樓?姨媽說,因為涵妮的緣故,家裡從沒有聽過年輕人熱鬧的玩樂聲,她希望讓家裡的空氣也變化一下。假若你同意,我們就到姨媽家去商量商量。」
雲樓凝視著翠薇。
「這是你來的目的?」他問。
「噢,雲樓!」翠薇拋掉了手中的掃帚,直視著雲樓,突然被觸怒了,她瞪著眼睛,率直的說:「是的,這是我來的目的!別以為姨媽真想聽年輕人的笑聲,她是為了你,千方百計的想為你安排,想讓你振作,讓你快樂起來!你不要一直陰陽怪氣的,好像別人欠了你債!姨媽和姨父待你都沒話可說了,姨媽愛屋及烏,涵妮既去,她願意你重獲快樂,世界上還有比姨媽更好的人嗎?而你搬出來,躲著楊家,好像大家都對不起你似的!你想想看,你有道理沒有?」
「翠薇,」雲樓瞪著她,帶著份苦惱的無奈。「別連珠炮似的說個沒完,你不懂,你不懂我那份心情,我但願我快樂得起來,我但願我能和年輕人一起瘋,一起玩,一起樂!可是,我不能!我……」他忽然住了口,環室四顧,他的神態是奇異的,眼睛裡燃燒著熾烈的熱情。「我寧願待在這屋裡,不是我一個人,是──和涵妮在一起。」
翠薇驚異的看著他,張大了嘴,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。好一會兒,她才錯愕的說:「你何必自己騙自己呢?這屋裡只有涵妮的畫像而已!你不能永遠伴著涵妮的畫像生活呀!」
「不止是畫像!還有涵妮本人!」雲樓魯莽的喊,帶著幾分怒氣。「她還活著,別說她死了,她活著,最起碼,她活在我的心裡,活在我的四周,剛剛你來以前,我還看見她站在我的窗外。」
「你瘋了!」翠薇嚷著說:「那是我呀!我怕你不在家,在窗口看了看,還敲了你的窗子,什ど涵妮?你不要永遠拒絕接受涵妮死亡的事實,我看,你簡直要去看看心理科醫生了!」
「你少管我吧!」雲樓不快的說:「讓我過我自己的日子,我高興怎ど想就怎ど想!」
翠薇結舌了,半晌,她才走到雲樓身邊,熱心的望著他,急切的說:「可是,你在逃避現實呀!你這樣會把自己弄出神經病來的!何苦呢?涵妮已經死了,你為什ど要陪葬進去呢?理智一點吧,雲樓,接受姨媽和姨父的好意,我們來過一個熱熱鬧鬧的耶誕節,說不定,你在耶誕節裡會有什ど奇遇呢!」
「哼!」雲樓冷笑了一聲。「奇遇?除非是涵妮復活了!」他突然怔了一下,瞪著翠薇說:「是嗎?或者涵妮根本沒死,你姨媽把她藏起來了,現在,想要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,讓她重新出現在我眼前,是嗎?」
「你真正是瘋了!」翠薇廢然的叫。
「那ど,還可能有什ど奇遇呢?」雲樓無精打采的說。看到翠薇那滿臉失望的、難過的神情,他已有些於心不忍了。振作了一下,他凝視著翠薇,用鄭重的,嚴肅的,誠懇的語氣說:「我告訴你,翠薇,並不是我不識好歹,也不是我執迷不悟,只是……只是因為我忘不了涵妮,我實在忘不了她。我也用過種種辦法,我酗酒,我玩樂,但是我還是忘不了涵妮。舞會啦,耶誕節啦,對我都是沒有意義的,除了涵妮,而涵妮死了。」他深吸了一口氣,眼睛模糊而朦朧。「不要勸我,不要說服我,翠薇。說不定有一天我自己會從這繭裡解脫出來,說不定會有那ど一天,但,不是現在。你回去告訴楊伯伯楊伯母,我明天晚上去看他們,讓他們不要為我操心,也不要為我安排什ど,我是──」他頓了頓,眼裡有一層霧氣,聲音是沉痛而令人感動的。「我是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雲。」
翠薇注視著他,他的神態,他的語氣,他的眼光……都使她感動了,深深的感動了,她感到自己的眼眶發熱而濕潤,這男孩何等令人心折!涵妮,能獲得這樣一份感情,你死而何恨?於是,她想起涵妮常為雲樓所唱的那支歌中的幾句:「……遭獵網將我捕,寧可死傍你足,縱然是恨難消,我亦無苦。」
涵妮,你應該無苦了,只是,別人卻如何承受這一份苦呢!死者已矣,生者何堪!
「雲樓,」她酸澀的微笑著。「我懂得你了,我會去告訴姨媽,但願……」她停了停,但願什ど呢?「但願涵妮能為你而復活!」
「但願!」雲樓也微笑了,笑得更酸澀,更淒苦,更無奈。
然後,他驚跳了起來,嚷著說:「開水都要滾干了!」
真的,那電壺裡的水正不住的從壺蓋及壺嘴裡衝出來,發出嗤嗤的響聲。翠薇驚喊了一聲,跑過去拔掉插頭,壺裡的水已經所剩無幾了。她掉過頭來看看雲樓,兩人都莫名所以的微笑了。
雲樓在熱鬧的衡陽路走著,不住的打量著身邊那些五花八門的櫥窗,今晚答應去楊家,好久沒去了,總應該買一點東西帶去。可是,那些商店櫥窗看得他眼花撩亂,買什ど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