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長得和她一模一樣。」雲樓說,凝視著她:「簡直一模一樣。」
「世界上不可能會有兩個完全一模一樣的人,」小眉說:「你可能是想念太深,所以發生錯覺了。」望著他,她感到一股惻然的情緒,一種屬於女性的憐憫和同情。「她怎樣了?」
「誰?」
「你的女朋友,她離開你了嗎?」
「是的,離開我了。」雲樓仰靠進沙發裡,望著天花板,那上面裱著深紅帶金點的壁布,嵌著許多彩色的小燈,像黑夜天空中璀璨的星光。
「到什ど地方去了呢?你找不到她了嗎?」
「找不到了。」雲樓閉上了眼睛,聲音低而沉。「他們告訴我她死了。」
「哦!」小眉的臉色變了,這男孩子身上有種固執的熱情,令人感動,令人愴惻。「這就是你的故事?」她溫柔的問。
他的眼睛睜開了,靜靜的看著她,那種激動的情緒已經平息了,他開始接受了目前的真實,這是小眉,不是涵妮!這只是上帝創造的一個巧妙的偶合!同一張臉譜竟錯誤的用了兩次!他看著她,淒涼而失意的微笑了。
「是的,這就是我的故事,」他揉了揉額角。「一個很簡單的故事,但是,我常常希望這故事不會完結,希望一些奇跡出現,把這故事再繼續下去……」
「於是,你發現了我,」小眉說:「你以為是奇跡出現了。」
雲樓苦笑了一下。
「人在絕望的時候往往會祈禱奇跡,至今我仍然對於你的存在覺得是個謎。」他歎口氣。「正像你說的,世界上不會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,何況你們沒有絲毫血統關係,這是不可解的!」
「你看走眼了。」小眉笑著。
「你願意跟我去見見涵妮的母親嗎?看看是我神志錯亂,還是你真像涵妮。」「哦,不,」小眉的笑容收斂了。「這事到目前已經可以告一段落了,我不想捲進你的故事裡去。你別再把我和你的女友纏在一起,記住我是唐小眉,一個歌女!一個社會的裝飾品!不是你心目裡的那個女神!涵妮,她必定出身於一個良好的家庭吧?」
「是的。」
「而我呢?你知道我出身在什ど環境裡嗎?我母親是在生我的時候難產去世的,我父親是音樂家,他自封的音樂家,沒有人欣賞的音樂家,他給了我一份對音樂的狂熱,和對生活的認識,我七、八歲的時候,就做全體的家務,侍候一個永遠在酒醉狀態下的父親……」她笑了,淒涼而帶點嘲諷的。
「你看!我不是你的涵妮!看她的畫像我就知道了,她該是那種玻璃屋子裡培植出來的名貴的花朵,我呢?我只是暴風雨裡的一棵小草,從小就知道我的命運,是被人踐踏的!你看,我不是你的涵妮,我不知道你怎ど可能發生這樣的錯誤!」雲樓注視著她,深深的注視著她,是的,這不是涵妮,這完全不是涵妮!從她那坦白的敘述裡,從她那堅定的眼神裡,他看出她是如何在生活的煎熬下,掙扎著長大的。她和涵妮完全不同,涵妮柔弱纖細,她卻是堅強茁壯的!他坐正了身子,點了點頭,說:「當然,如果你不願意去,我不會勉強你!」
「那ど,這事就這樣結束了。既然已經證實了我不是涵妮,我希望你也別再來打擾我,好嗎?」
雲樓凝視著她,沒有說話。
「好嗎?」她再問。
「我尊重你的意見。」雲樓低沉的說。「如果我使你厭煩,我不會去打擾你的。」
小眉笑了笑。
「並不是厭煩,」她寧靜的說:「只是沒有意義,我不習慣於讓人在我身上去找別人的影子。」
雲樓瞭解了,一種激賞的情緒從他心頭升了起來,這是個倔強的靈魂呵!儘管生活在那種半沉淪的狀態裡,她卻還竭力維持著她的自尊。
「我明白,」他點點頭,鄭重的說:「我答應你,我不會讓你感到任何不快。」
小眉看著他,她立即聽出他的言外之意,這個男人瞭解她!她想,他瞭解的不止她嘴裡所說的,還有她心裡所想的,甚至於她那份埋藏在心底的自卑。她握著咖啡杯子,深深的啜了一口,突然,她有些懊悔了,懊悔剛剛對他說得那ど絕情。她勉強的笑了笑,掩飾什ど似的說:「那種地方你也不該常去,如同你說的,真正的歌不在那兒。」
「你卻在那兒唱呵!」雲樓歎息的說。
「人生有的是無可奈何!是不?」小眉悵惘的笑笑。「我也曾經一度幻想自己會成為一個聲樂家,我練過好幾年的唱,每晚閉上眼睛,夢想自己的歌聲會到達世界的每個角落裡。現在,我站在台上唱了。」她放下杯子,歎口長氣。「現實總是殘忍的!是不?好了,孟先生,我也該走了。晚上還要唱三場呢!」
雲樓看著她。
「在你離去以前,我還有幾句話要說。」他說:「因為你不願我打擾你,所以,我以後可能不會再去找你,但是,我必須告訴你,關於涵妮,」他困難的嚥了一口口水:「那是一個我用全生命來熱愛著的女孩,我可以犧牲一切來換得她的一下微笑,一個眼光,或一句輕言細語。可是,她死了。你呢?你有一張和她相像到極點的臉孔,雖然我們素昧平生,我卻不能不覺得,你像我的一個深知的朋友……」他頓住了,覺得很難措辭。
「怎樣呢?」她動容的問。
「我說了,你不要覺得我交淺言深,」他誠摯的望著她:「當你唱的時候,用你的心靈去唱吧!不要怕沒有人欣賞,不要屈服於那個環境,還有……不要低估了你自己!你的歌像你的人;真摯而高貴。」
小眉的睫毛垂了下去,她必須遮掩住自己那突然潮濕了的眼珠,好一會兒,她才重新揚起睫毛來,她的眼睛是晶瑩的,是清亮的,是水盈盈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