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少女也一眼看到了他,她迅速的瑟縮了一下,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嚇,她用手抓住胸前的衣服,想退避,但是,鋼琴攔阻了她。於是,她站定了,開始靜靜的凝視著他,那驚嚇的情緒很快的從她臉上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近乎孩子氣的驚奇。
「你是誰?」她輕輕的問,聲音是柔和而悅耳的。
「孟雲樓。」他回答,也是輕輕的,他害怕自己會驚嚇了她,因為她看起來像個怯怯的小生物,一個完全需要保護的小生物。
「哦,」她應了一聲,「你是那個從香港來讀書的人,是嗎?」
「是的,你呢?」他反問。
「涵妮。」她低低的說。
涵妮?孟雲樓在口腔裡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,事實上,他早就料到這是涵妮了。涵妮,這名字對他似乎已那ど熟悉,熟悉得他可以直呼不諱。
「你在這兒做什ど?」涵妮問,她不再畏懼他了,相反的,她臉上有著單純的親切。她向他走了過來,在他面前的一張矮凳上坐下來。用手抱住膝,她開始好奇的注視他,他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坐在樓梯的台階上,像個傻子般動也不動。
「我在聽你彈琴。」
「你聽了很久嗎?」
「是的,幾乎是你剛剛開始彈,我就坐在這兒聽了。」他說,盯著她看,他無法把自己的眼光從她臉上移開。
「哦,」她發出一聲輕哼,臉陡的發紅了。看到那過分蒼白的面頰上湧上了紅暈,竟使孟雲樓有陣心旌震盪的激動。
「你笑我了?」她問。「我彈錯了很多地方。」
「是嗎?」孟雲樓說:「我聽不出來。」這倒是真話,他的音樂修養絕對無法挑出她的錯誤來。
「如果我知道你在聽,我會彈得好一些,」她微笑了,忽然有些羞澀。「不過,如果我知道你在聽,我就不會彈了。」
「為什ど呢?」
她抿著嘴角一笑,那樣子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,不諳世事的,楚楚可憐的。「我從不彈給別人聽,我是說彈給──客人聽。」
「我不是客人,」孟雲樓的聲調竟有些急促,他發現自己急於要獲得這女孩的信任和友誼。「我要長住在這兒,你看我會變成你們家的一份子。」
她又笑了笑,不勝嬌怯的。然後,她站了起來,用手抱著裸露著的手臂,瑟縮了一下說:「我冷了。」
真的,窗子開著,夜風正不受拘束的吹了進來,帶著點涼意。冷嗎?應該不會,夏季的夜風是令人舒適的。但是,他看了看對方裸露在外的、瘦弱的手臂,就有些代她不勝寒怯起來。
「要不要披上我的衣服?」他問,站起身來,解下晨衣想給她披上去。
她迅速的後退了,退得那ど急,使他嚇了一跳。她瞪大了眼睛望著他,顯出一股驚慌失措的樣子來,她的手又習慣性的握住胸前的衣服,囁嚅的說:「你──你幹嘛?」
「對不起,」他收回了衣服,為了自己讓她受驚而感到非常不安,他從沒有看過像這樣柔弱和容易受驚的人。「我只是想給你披一下衣服。」
「哦,哦,」她鎮定了自己,可是,剛剛那種柔和與親切的友誼已經沒有了,她抬起眼睛來,悄悄的掃了樓梯一眼,以一種淡漠的語氣說:「我要上樓了。」
孟雲樓仍然站在樓梯口,換言之,他擋住了涵妮的路。他想讓開,讓她走去,但,另外有種不情願的情緒,近乎依戀的情緒卻阻止了他。他的手按在扶手上,無形間攔住了她。
「為什ど到現在才見到你?」他問,凝視著她。「為什ど他們要把你藏起來?」
「藏起來?」她仰視他,眸子裡帶著天真和不解。「什ど藏起來?」
「你。你看,我到你家大半天了,你沒有下樓吃晚飯,又沒有來喝咖啡。」
「我在睡覺。」她輕輕說:「我睡了一天,所以現在睡不著了。」
「我也跟你一樣,下午睡了一大覺,現在睡不著了。既然睡不著,何必急著走呢?在房裡沒事幹,不是很無聊嗎?」
「真的,是很無聊,」涵妮點著頭,他似乎說中了她最怕的事,因而也瓦解了她臉上的淡漠。「非常非常無聊,有時,一整天又一整天的,就這樣子過著,除了彈琴,我不知道做什ど。翠薇只是偶然來住一兩天,她很耐心的陪我,但是,她那ど活潑,一定會覺得厭氣的。」
「你沒有唸書嗎?」雲樓驚異的問,這女孩在過一種怎樣的生活呢?他奇怪楊子明夫婦是在做些什ど,要把一個女兒深深的關閉起來。
「唸書?」涵妮微側著頭,欣羨的低語,然後低低的歎息了。「很多年前念過,很多年了。」她微微的瞇起眼睛,似乎在回憶那很多年前的日子。接著,她輕輕一笑,在樓梯上坐了下來,弓起了膝,她把面頰倚在膝上,樣子嬌柔動人而可愛。「我也過不慣那種日子,人多的地方會讓我頭暈。」
孟雲樓審視著她,帶著不能自已的好奇與關懷,她的皮膚那樣白皙,白得沒有絲毫血色,那對眼睛又那樣黑,黑得像夜,這是怎樣一個女孩?孟雲樓有一些明白了,這根本不像一個實在的生命,倒像是一股煙,風一吹就會散掉的一股煙。看她倚著欄杆,靜靜的坐在那兒,蜷曲著小小的身體,看起來是弱不禁風的。她怎樣了?最起碼,她不是個正常的少女,她可能在一種神經衰弱的狀況中。
「你多少歲了?」他問,也在樓梯上坐了下來。
「十八,不,十九了。」她望著他:「你呢?」
「二十,我比你大。」他微笑著,事實上,他覺得自己比她大得很多,幾乎不可能只比她大一歲。
「你要住在我家嗎?」
「是的。」
「那很好,」一層喜悅染上了她的眉梢。「住久一點,我可以彈琴給你聽。」她熱情的說,眼裡有著期盼的光彩。他忽然領略到她的寂寞了,她像個孤獨的孩子,渴求著伴侶,而又怕別人不接受她似的。她擔憂的抬起眼睛來。「你愛聽我彈琴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