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霄七歲,我傳了套劍法給他,那是我十五歲那年,日夜苦練了半年才學成,我告訴他,若學成,想要任何東西,我都允他。
令我驚奇的是,他只花了一個半月便融會貫通,揮灑自如,背後下了多少苦心不論,總之他是辦到了。
他的要求,只要當初由雲求悔身上取來的那半片殘玉。
「她的東西,就該還她,這是她唯一僅有的了。」冷霄是這樣說的。
我怎會不清楚他在想什麼?這傻兒子!真當她是妹妹在疼惜嗎?如果哪天,那半塊碎玉證實她的身世,我們父子便是她的宿世死讎,屆時,什麼恩義,什麼情分,哪樣還留得住?她就是一劍刺入他的心坎,我都不會太訝異,冷霄未兔太一廂情願。
心口一陣痛縮,她痛苦地閉上眼。
原來,她人生所有的苦痛,都是莫無爭所造成!她本來可以有個很幸福的家庭,有疼寵她的父母,有至親至愛的手足,無憂無愁的長大,然後尋個知心人,一生相守,她甚至……不必受這些年的病苦摧折!
她的一生,全教莫無爭給毀了!
她就是一劍刺入他的心坎,我都不會太訝異……
這句話,如一把利刃,狠狠劈入胸口,能嗎?能嗎?她能這麼做嗎?
她身上背負著太深沈的血債,爹、娘、風氏上下,那麼多的慘死冤魂,她能釋懷嗎?還有姊姊,這一生顛沛流離,苦難受盡……
兩人之間橫亙的仇,層層疊疊,樁樁件件,都刻骨噬心得讓她無法漠視……
她如何還能無愧於心地與他相守?
她辦不到,辦不到啊!
「寧兒?」微訝的聲音傳來。「妳在做什麼?」一走近,發覺她已淚流滿腮,他直覺往下看,心頭陡然一驚!
「妳──」
「你早知道了,對不對?」她仰首,瞪視他。
莫冷霄啞然無聲。
是的,他知情,在為她弒父前,甚至早在幼兒時,爹帶回染血的她,他便由爹的態度中,隱約猜出了個大概。
可他仍戀她,寵她,無悔。
儘管心底明白,有那麼一天,她會恨他,甚至復仇。
畢竟,滅門之恨,不共戴天。
「妳想怎麼做?」
「我想怎麼做?呵、呵呵──」她笑了,笑得好悲哀,好淒涼。「我能怎麼做?這仇,椎心刺骨,山高海深啊!」然而,這情也同樣的刻骨銘心,山高海深……他究竟希望她如何?
「我知道。」早有心理準備要面對這一天,他接受得坦然。「想怎麼做都由妳,我不會怪妳。」
「以雲求悔的立場來說,你爹毀了我原本可以很美好的人生,這一生,你是我的滅門世讎,我該索這筆血債──」
莫冷霄瞳眸一黯,抿唇不語。
「但是如果沒有你,我活不到現在,是你給了我另一方溫暖的晴空,護我、憐我,重生的寧兒是你給的,我怎能不愛你……」她無力地癱跌下去,淚水潸然而落。
莫冷霄渾身一震,死灰般的面容激起一抹訝然。
愛他?
他有沒有聽錯?寧兒說,她愛他?
「再說一遍,寧兒,妳愛我?是這樣的嗎?」他扣住她嬌軟無力的肩,一股好強烈的情緒沖激胸口,幾乎滿溢出來。
「不知道,不知道!我現在已經分不清,我究竟該恨你,還是愛你了……」她激動地搖著頭,哭得崩潰。
「寧兒!」莫冷霄摟緊了她,心,好痛!
他,怎會逼她至此?他從來都不想這樣啊!
深怕她逼瘋自己,他不捨地連聲道:「那就別愛了,寧兒。無所謂的,妳可以恨,真的可以!」只要她能好過些,他不在乎她會多恨他,真的不在乎!
「恨……是啊,我該恨,我必須恨……」可她做不到呀!
「走!你走,我不想看見你,永遠都不要──」只要不見他,就不必在愛與恨當中苦苦掙扎。
「寧兒──」他黯然神傷。
這,就是她的決定嗎?
她哭得撕心裂肺,一口氣吸不上來,胸口疼著,但比不上絕望的痛,她咬緊牙關,腥甜的感覺由唇腔泛開,或者由喉間湧出,她分不清,也不想分──
「寧兒!」莫冷霄心口一陣重擊,由她唇角逸出的血痕差點奪去了他的呼吸,抱住她的身子,想以內力先護住她的心脈──
「不要!」她抗拒著,用盡全力將他往外推。「我不要你救,你走,你走──」她無法在不能面對他的同時,又接受他的救助,這算什麼?
她連救都不屑讓他救了嗎?
莫冷霄咬牙。「這回,我不能依妳,妳要恨就恨吧!」
不顧她的掙扎,他硬是點了她週身大穴,掌心貼上她胸口,強行將內力灌入她體內,護住她氣血逆沖,不堪負荷的心臟。
她只是看著他,淚如斷線珍珠,不曾止過。
「別哭──」就這一回,他放任自己,俯身吮去她的淚,而後,沈痛地貼上她的唇,同時嘗到了她的血,與她的淚。
點開她的穴位,她推開他,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,身子承受不住,幾度撲跌,冷硬的地面磨傷了肌膚,她完全感覺不到疼──
呵!好可悲,又好笑,她的愛,與她的恨,來自同一人,這場血淚情傷,她,心魂俱碎。
第八章
深沈夜色下,一道孤寒身形靜佇於樹影之下,深邃幽冷的瞳眸望住遠處緊閉的門扉,久久、久久,不曾移動。
已經七天了,寧兒沒離開房間一步,緊緊闔上房門,同時也關上心門,他知道她是真的鐵了心,一輩子不見他。
不怪她,真的不怪她,早料到會有這一天,他終將一無所有。
這就是韓剛問他,為何不放手爭取她的原因,他要不起!
所以,儘管痛徹心扉,他還是親手將她送進向寒衣懷中,他們之間,橫亙著血海深仇,他從不奢望能與她有個什麼,他沒資格……
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,美好得不像是真的,恍如奢求的珍貴回憶已是多得,他很滿足了。
寧兒說,她愛他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