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惜碩王府每個通道都被下令嚴密防守。
「很好。」他只說這兩個字。
愛君的傷勢不能等,展雲飛取下背上刀,將刀從刀鞘略略抽出一寸,刀光迸射那一瞬,前來攔阻的人立即沒了呼息。他用快而準的刀法令他們來不及感到痛便長眠不醒。
步出王府時,夕陽的光灑落一身。雲蒸霞蔚,黃橙橙大地。
展雲飛將裡著愛君的包袱繫繩鬆開,令她露出臉來,然後橫抱在胸前。他低頭審視她,她的發被冷汗儒濕,糾纏在皎白如雪的臉側。展雲飛低下頭親密地吻她冰冷的眉梢與眼角,她重傷,卻依然美得驚世駭俗。在他懷中,她脆弱得像是快夭折,蒼白得教人深怕一碰就碎,精緻秀氣的五官像個玉人兒,動人心魄。
昏黃的光,映照大地。樹影婆娑,微風清揚,鳥聲瞅瞅,這世界平靜得就像他臂中伊人只是沉沉睡去。
然而,展雲飛心知,她的生命正一點點死去。她的身體冷得不可思議,他抱著她像抱著冰冷的雪,這雪就快融化。
他雇一匹馬,鞭策出城,急於將她帶至安全地方。
馬兒飛快馳過擁擠巷道,穿越胡同,還有成片低垂的楊柳樹,柳絮紛飛如雨。
黃昏時刻,小孩們在湖畔追逐嬉戲,遠處隱約又聽到孩童們傳唱那首正流行的詞,彷彿在笑諷著他——
花褪殘紅青各小,綠水人家繞。
愛君昏枕雲飛臂上,他攬著馬轡,顛簸中她的發密密纏著他的手。
枝上柳綿吹又少,天涯何處無芳草?
愛君恍若已死,冰冷的頰貼在他胸前,展雲飛一顆心直往下掉。
天涯何處無芳草?
他卻獨獨鍾情一株短命紅花。
第六章
霞光似流金,熨染湖泊。波光粼粼,湖心扁舟搖晃,群山蒼翠倒映,樹影婆娑。
一隻如雪素手軟垂舟沿,指尖淌過湖面,綿長一道漣漪。
手的主人斜躺船板,長睫低垂,輕掩去那雙美麗攝人的眼眸。紅唇泛紫,臉白如紙,青絲如瀑散亂,身上處處見血,驚心動魄。
展雲飛立於舟上,撐篙將船蕩向遠處。
炯炯眸光一直注意著彤愛君,她看起來非常虛弱,他注意到她淺淺緩慢起伏的胸腔,一次比一次慢而緩,漸漸地甚至沒了動靜。
他心一凜,寒瞼肅然,擱下長篙,緩緩步向她,俯低身子,伸手探她鼻息。
這剎,他渾身緊繃,幾乎窒息。發現她還有呼息,展雲飛龐大的身軀瞬間癱倒跌坐船板。
她沒死,他卻快瘋了。他劇烈喘息,好平復方才深切的恐懼。
大概是他的喘息聲驚動愛君,她從昏迷中幡然醒來,睜眼,就看他一臉青寒。
她望住他的目光先是渙散茫然,接著逐漸清明。
彤愛君困惑。「展雲飛?」她輕聲喊出他的名字。
「很好。」聽見她能開口,他鬆了口氣。「這次再喊錯,就把你踹下去飽和餵魚。」他盡可能輕鬆地說,好掩飾他的恐懼。
愛君望著他,他口氣輕鬆,但那對黝黑的眼睛和繃緊的下顎,在在顯露出他有多擔心惶恐。
她對他有這麼重要嗎?
不像前幾次,愛君總是對他冷言相向兵戎相見,這回,她虛弱地只用一種柔緩的口氣道:「你救我,碩王爺不會饒你。」為什麼,背叛他的組織?
「那又怎樣?」他滿不在乎地。
「為什麼?」
「為什麼救你?」他冷笑。「是啊,為什麼救你?」他目光寒冽,口氣強硬地道。「等我想明白了,就可以一刀殺了你。」
他伸手,粗糙的指尖碰上她下顎。他的視線如火,強悍、頑固、狂野,他的嗓音亦是,令得愛君胸口不由得抽緊。
「也許……只纏綿兩次太少。」他低道。「也許,我們再多擁抱幾次,要一直一直擁抱直到膩了,我就能毫不手軟,我就可以硬下心腸殺你。」
他的話大膽放肆,愛君只覺得在他熱烈的注視下化成一攤水。
愛君別過臉去,身隨船兒浮沉,船至湖心,四週一片白茫。頗有「小舟從此逝,江海寄餘生」之感。
真能這樣就好了……愛君眼神黯然,凝視那垂在船外的手,指尖漫過湖水,漣漪恍似蕩進她心底。
「你不會殺我。」她輕聲說,聲音如劍直刺入他的心。「第一次不會,第二次沒下手,這次,你還救我。展雲飛——」彤愛君刻意說的冰冷不帶感情。「這是要不得的錯誤。」
雖然他什麼也沒說,然而愛君已感覺,某種暖昧情愫在他們之間發酵。他為她背叛碩王爺,她覺得承受不起。
「你很得意——」展雲飛起身,重新掌握長篙。「我不殺你,你很得意,是嗎?」
彤愛君沒回話,如果此刻縱身往湖面跳,冰冷的湖水將掩埋她。那麼,一切都解脫,所有的債,恩怨情仇,全都乾淨。
展雲飛卻忽然道:「死很簡單,活著才不容易,活得好更難。」他將髮束扯開,散發弄扁舟。頗有豁然開朗,一切無謂的豪勁。
愛君臉色更蒼白,眼神憂悒。她的愁彷彿都被那一對炙熱的眼看穿,她感到難堪,於是慘白著臉沉默不語。
天色慢慢暗下。她渾身都痛,心也痛。
展雲飛不顧一切救她,她有什麼值得他如此?她誓死效忠方笙,如果立場掉換,落難的是展雲飛,她知道自己不會救他;她知道,她就算再不忍也會聽方笙的話殺他,只因她欠方笙太多。
這樣想著,就覺得展雲飛這樣待她,令她心痛,令她覺得難堪。
彤愛君沉默,神情憔悴蒼白。她輕輕地抿唇,眼眶刺痛,竭力壓抑住胸腔那湧上的濕意。
「痛麼?」展雲飛見她臉上有種壓抑痛苦的表情,她的視線一片朦朧,彷彿為著某種事苦惱震驚。他又重複問了句:「傷口很痛?」
她痛的是心,那原是早已麻木的;可是,展雲飛憂慮的一雙眼、焦急的口吻……教她心酸。這個男人,是真的對她好。愛君問他:「你……要帶我去哪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