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我把視線聚集在保險桿時,那兩人同時抬頭,發現了我。女的緊張地拍拍身旁的男人,兩人又同時起身,跨上他們身後的摩托車,倏然離去。
我一臉茫然望著他們的身形愈來愈遠,還是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。
愣了一下,我想起了正事,握著萬用刀的手興奮得發著顫;先輕輕地試刮一下……老天!望著毫無瑕疵、黑得金亮的車板,我還真有點下不了手……但我還是下手了……
稍一用力,車子立刻出現突兀、泛白的刮痕。
在此刻我是非常相信人性本惡的。我站直了身子,依習慣從車尾走向車頭刮出一長痕傷口。
按照往常經驗,應該盡速離開作案現場;但我惡作劇心大起,且自信不可能那麼倒霉,刮了幾百輛別人的車子,就這一次會被抓到?所以我當機立斷,在車頭側 身加畫兩個交迭的心……
心形出現後,我決定再刮去心形內的烤漆。
正要動手時,描見一名衣著光鮮的男子快步走出大樓、順手戴上一副墨鏡,向這輛車走來。
我在心裡大喊糟了!忙轉過身,雙手背在身後,左觀右望,佯裝在等人。
那名男子一陣風似的經過我身前,飄過的古龍水味直竄人我胸腔內,我嚇得心跳飛快,額邊滑下豆大的冷汗。眼珠子隨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溜到眼角,發覺這不 是他的車後,雙腿差點發軟。
還是快些離開,免得被逮個正著才好。於是我旋身跨出一大步……
「Shit!」我……我不常罵髒話的,但這回實在是因為我……我居然一腳踩到了狗屎!
那狗屎又軟又濕又臭,而我穿的鞋子是便宜的室內塑膠拖鞋,鞋底極薄;這腳 一陷下去,不只鞋底染了一堆,連腳旁都沾了不少。
我的臉嚴重扭曲,皺著鼻,腳一舉跨到身旁車子的保險桿上,將腳上的黃漬轉印到保險桿上。此刻我真的不是存心故意的,而是自然反應的想甩開那令人討厭的束西。
我手撫著引擎蓋,利用保險桿將腳底的髒東西除去不少。最後一次,再舉起腳時……
「你太過分了!」耳後突然響起隱含強烈怒氣的低吼。
而這一聲低吼的威力可非同小可。不僅害我兩肩重顫了一下,暫停跳動的心臟險些躍出喉頭,還害得我舉在半空中的腳往保險桿重踹了一下,然後那保險桿…… 天啊!那保險桿匡噹一聲後,就像……就像我的下巴脫離我的臉似的——脫離了車 身……這……這怎麼可能?
「我本來不想跟你計較的,沒想到你不僅刮我的車,竟然還……」爆著怒火的低沉嗓音又起,他大概也驚訝於車子的脆弱,沒把話講完。
我整個人則僵住了,遲遲不能承受這短短幾分鐘之問的變化。
車道上開始出現下班時段慣有的車潮,卻沒有人注意到這頭發生了一件足以改變一名年輕女子一生的大事……
我的老天哪!這就是意外嗎?足以改變我幾年來混吃等死般的生活的意外……
混合著噁心的臭味及清淡古龍水香味的空氣,喚回了我的知覺——我知道了, 方纔那名戴著墨鏡,走過我身前的男子真的是這部車的主人。他本來不想同我計較我刮他的車,但他顯然不想饒過將屎染到他車上,並將他的保險桿給踹下來的我——
我緩緩轉過身,平視到一寬闊豐厚的肩膀;咬著下唇,徐徐抬睫……逐步人眼的是堅毅的下巴、緊抿的雙唇、高挺的鼻舉及復古型墨鏡……我看不到他的眼,卻 感受到強烈的怒氣!足夠單手擰斷我脖子的怒氣……
「你還有什麼話要說?」他摘下墨鏡,風吹動他垂在額前的幾絲黑髮。
我倒抽一口氣,不敢再直視他的臉。「那個……不是……其其其實……不是我用的……」我目光一飄浮,緊握著萬用刀。「剛才……我看到兩個人在動你的車 ……真的……他們動你的保險桿,我不知道……」
「聽說說謊時語氣會顫抖、目光會游移,你兩者皆有。」
「我……我沒有……」不知為何,一看到他挑眉、抿唇,我就直覺避開他的直視,連話也說不完全。
「沒有?」他音量加大,發火的怒容似要揪起我衣領揍人。
我探吸了一口氣,相信衣冠楚楚的他不會真的在大街上動粗。「首先,因為你並排停車,我才動手刮你的車;可是……」
他一聽我打算推卸責任,火似的怒容瞬問冰凍,使得初夏午後襲來的暖風,竟令人感到寒意。
他冷冷地說:「我不知道交通法則裡規定並排停車的話,車子會被刮得面目全非。」
我被他瞪得兩眼焦點又不曉得該放在哪裡了。「你不該並排停車的。」我低著頭,聲音愈來愈小。
他重重呼了兩口氣,呼出的氣息全落在我頭上;我從他緊握的拳看出他的氣憤絲毫未減。
「裡頭這輛車是你的?」
「不是。」
再看到他烏亮的皮鞋、平整的西裝褲,猜得到他的行事作風必是一絲不苟。
「我的車停在這裡,讓你無路可走?」他又問。
我仍然低著頭,卻未再回答。
他鬆開握拳的手,輕撥西裝外套後單手插人褲袋。
「我是不該並排停車,但我想還輪不到你以這種方式來告訴我!」原先生氣的口吻轉為諷刺。
對於這一切,我除了一開始有些害怕外,倒沒有其它特殊的情緒。畢竟我沒有資格同他發怒,但也不覺得該低聲下氣的向他道歉。
「這真的不是我弄的。」我指著約有半截脫離車身的保險桿,嘗試跟他劃分責任。「也許是剛才有人騎摩托車撞下來的,也或許在這之前它就壞掉了,你不知道而已。」
「我的確不知道。」他伸出手往兩側一擺,「難道你知道?」
我輕敲車板,說道:「這是高級車耶!怎麼可能輕輕一踹就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