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別哭……」
手帕送到她面前,淚眼迷濛中,她看到寒澤織真,渾身髒兮兮的,還穿著侍應生髒兮兮的制服。
低著頭,還想假裝堅強,只是無論如何辦不到!愈是想忍,淚水愈是滂沱……
寒澤沉默地坐在她身邊,輕輕地扳過她的身子,讓她靠在他身上。
排山倒海而來的委屈、沮喪,所有偽裝的堅強、豁達,終是全然崩潰!
她緊緊握手成拳,撐住自己破碎的嗚咽,但怎麼也忘不了美術館裡那些人的眼神,閃躲的、冷漠的、空白的、鄙笑的……人啊!為何總要互相傷害?那些眼神的殺傷力,竟比任何嘲弄都要更加傷人!
寒澤織真輕輕地擁住她,一股強烈的保護欲油然而生。他真想狠狠地痛毆那些膽敢傷害她的人,更恨自己竟如此無能,竟無法保護她不受其他人的惡意傷害!
破碎的哭泣揪疼了他的心,教他無所適從,教他痛楚難當!
整整過了十分鐘吧,她終於將那些不滿的情緒全部宣洩完畢,空蕩蕩的心突然覺得有些羞澀。
她緩緩離開他的肩,很不自在地低著頭拭淚。拙於言辭的寒澤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,只是經過這一哭,兩人之間卻彷彿建立起某種奇特的親密感。
他有些手足無措,過了好半晌,才吶吶地問:「好一點了嗎?」
「嗯……」坐在小公園冰涼的木頭椅子上,涼涼的空氣吹乾她的淚,思緒終於清明。莫蕪薏勉強笑了笑:「對不起……我真沒用……」
「別這麼說。」他悶悶地,雖然不很確定到底發生何事,但卻很能想像小夜子的手段。「如果你不開心,美術館的工作可以考慮放棄……」
「不,我不能留下教授一個人承擔苦果。事情是因我而起的,我必須自己去面對它。」
這答案不需要她說,他早能猜到。寒澤歎息一聲,注視著莫蕪薏的眼,不由得懷疑為何在這樣脆弱的外表下,卻能藏著這樣堅強的靈魂?
「你不必為我擔心,哭過之後我覺得好多了。」她也歎口氣,臉上露出真心的笑容:「我只是不適應這種情況……」
「你沒必要適應。」他帶著些許忿怒打斷她:「是小夜子做得太過分!」
「這是我跟她之間的戰爭,我不希望你介入。」莫蕪薏說道。「我說過我不需要保護。」
但他卻不能阻止自己!
寒澤織真沉默不語。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做法到底對不對了?依舊目前的情況,他要到何時才有能力保護自己所愛的人?如果太祖母要他證明一年、兩年呢?屆時蕪薏已經被小夜子整成什麼樣子?或者她受不了折磨,再度回到姬月的身邊——
想到種種可能性,他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他連一天也過不下去了,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小夜子將蕪薏逼回姬月身邊!
「Moore……」
寒澤織真與莫蕪薏同時抬頭,姬月良將不知何時靠近,他們竟一無所覺。
姬月冷冷地睨了寒澤一眼,隨即走到莫蕪薏身邊:「對不起,我不知道發生了那麼多事,你為什麼不跟我聯絡?可知道我有多擔心?」
他臉上的憂慮看起來是那麼真實,沒有絲毫偽裝。
她也相信他的確擔心她,但望著過去愛人那張俊美高貴的臉,莫蕪薏卻只是搖搖頭,平靜地回答:「沒有必要。」
「Moore,我知道你恨我。」姬月歎息著開口:「是我對不起你,但我有苦衷,而且我心裡愛的始終只有你一個而已,難道你不相信我?」
莫蕪薏蹙起眉,他說的話如此千篇一律,像連續劇、像小說電影裡的情節——他怎能忍受將他們之間會有過的美好感情變成一出不入流的肥皂劇?
「Moore……」
「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過去了,沒機會回頭。」她輕輕推開他的手,口氣幾乎是遺憾的:「過去的,很美,只是不能回頭。已經變酸的牛奶,盡再多的努力,到底是壞了,怎麼也入不了口。」
姬月良將深吸一口氣,緩緩後退。
他可以接受她哭鬧、怨恨,像個平凡女子一樣,但卻一點也不相信她竟表現得如此決絕!
「因為他?」
莫蕪薏立刻知道他指的是寒澤。事實上究竟是不是因為寒澤,她沒想過這問題,但在她的想法裡,不管是為了任何理由都沒有差別。
一朵曾經美過了的花,你要說它是因為氧化了也好,因為日照而憔悴了也好,因為失去養分而枯萎了也好,又有什麼差別呢?難道找出原因便能令它活過來嗎?
已經死了的,便沒有機會回頭了,不管是怎麼死的都無所謂。
「我不相信你這麼容易見異思遷!更不相信你會如此下賤!」
寒澤織真登時一躍而起!「良將——」
「不,隨他想吧。」莫蕪薏啞然失笑,淡淡地,她拉住寒澤織真爆出青筋的手。「我們沒權利要他改變想法;他也沒權要我們解釋,公平而已。」
姬月良將錯愕地瞪著莫蕪薏!「我們?」才多久的時間?分手不過一個月,她已經有了另一個「我們」?
當初他們堅貞的愛情誓言呢!當初他們之間的濃情蜜意呢?就這樣煙消雲散永不回頭?
「我累了。」她輕歎口氣起身。
「我送你回去。」
她看了姬月良將一眼,試圖從他身上找回過去愛人的影子,卻發現那根本是緣木求魚,是徒勞無功的事。
當他決定要娶櫻塚小夜子的時候,他們之間的感情便已經死了。
死了,沒了,消逝了,只站在過去記憶中的感情。
寒澤織真無言地走在她身邊,兩個人都沒有回頭。
如果她「回頭」了,也許他的恨會少了一點吧!
但她沒死。
如果她肯稍微假裝留戀,那麼他的恨,也許會消失也未可知。
但她還是沒有。
所有的傷心、留戀、種種怨懟,她都鎖在記憶之中,沒必要讓任何人看見——如果他能看透她的內心,他才會發現,原來在她心中的某處,埋著一個墓碑、埋著一份深沉的感情,而她曾在墓前那樣哀切的哭泣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