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苦笑著喝了口酒:「你是長大了。」
凱波凝視桌上的燭光,對這句話不只該感到高興還是難過。
長大了,成熟了,卻也世故了,老練了。
這是大多數人人生必經的過程,她當然也無法例外,沒有選擇的餘地,可是——
成長之後所必須擔負的責任,所必須面對的一切,她真的已經有充分的準備了嗎?
人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算是真正成熟了呢?
「看著你三年,從你剛從學校畢業到現在,你從一個一無所知的學生變成一個嫵媚的都會女子,三年——」他歎了口氣,目光凝視遠方的某一點,表情是無限的感慨:「好長又好短的三年!」
「這三年,你從業務升到經理,而我從一個業務助理升到你的秘書,其實我們都還算過得不錯的,奇怪的是,你一直沒有什麼變化,過去的你和現在的你一模一樣。」
「是嗎?」他微微挑眉,不以為然似的:「變在心裡吧。很多的改變是不能讓人看到的。」然後,他居然有些靦腆:「我很不會說話,至少這一點是真的沒變過,到現在我還是一樣學不會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。」
望著他略帶羞澀的笑容,不只怎麼地,心裡竟莫名湧上一股罪惡感。
她自覺並沒有虧欠他什麼,但在此時此刻,為什麼心裡會有那種感覺?是因為明知他不會是鍾司的對手,但仍將他送入虎口嗎?
在心裡,她黯然地歎了口氣,這就是所謂女性的虛榮嗎?
「那位鍾先生很傑出。」
她的心怦然一震,被看穿什麼似的不自在起來,只好低頭裝出不在意的樣子聳聳肩:「還好,我不太清楚,是朋友介紹的。」
意外地,他竟十分幽默地笑了起來:「是還好,還是不太清楚。」
凱波微微一愣。
王大任朝她輕笑,笑容中有一絲苦澀,卻有更多的不放棄:「我知道你應該過得更好,可是人有時候很奇怪,永遠都會抱著希望——不管那絲希望有多渺茫。」
「經理——」她停了下,終於改口:「大任,我很抱歉——」卻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說,是告訴他很抱歉讓他和鍾司見面,還是很抱歉自己必須離開。
見她半天沒說話,他微微牽動嘴角:「別這麼說,你不需要對我抱歉任何事,女孩子原本就是這樣的,越是有傑出的人在身邊越能顯出其價值。」有些歉然地,他苦笑:「我沒有任何其他意思,但這是事實。」
「你是這樣想?」
他向後靠向椅背,望了望這間餐廳的擺設,黑,白和原木色簡單的構圖,卻十分有格調,出奇的優雅高貴——
再看看自己,他一向是個並不十分注意外表的人,普通的襯衫和半舊的西裝褲就是他每天的上班服——他絕不是個出眾的男人。
比起鍾司,他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人,歎了口氣,他有些黯然地搖搖頭。
這不是自卑,他自認自己是個活得十分認真的男人。即使一切的條件都只是中等,但他並未因此而瞧不起自己。
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世界和生活,而他和鍾司是絕對不同的。
他不會站在世界的舞台上閃耀光彩,更不會有叱吒風雲的一天,他只知道腳踏實地,對於將來,他很清楚自己的極限在哪裡。
眼前的古凱波,她的未來是個謎,將要選擇什麼樣的生活全然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上。
坐在這間高級餐廳裡,她和四周的一切看起來如此協調——
即使身上的套裝並非上萬塊的高級品,但她的氣質,一切的一切就是那麼的優雅。
她會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那種人嗎?
可以放棄嗎?
二人默默無語,各自食不知味地吃著眼前的食物;侍者來了又走,走了又來,終於送上了最後的飲料。
「你打算什麼時候走?」
真想告訴他,如果可以,她希望永遠都不要再去上班。
三年了,坐在那張有些斑紋的辦公桌前,每天過著木然的日子,她是真的累了。
凱波歎口氣,微微苦笑:「等到你找到人來接替我的工作,交接完之後吧。」
「你最近精神不太好,既然已經決定要走了,何不就從星期一開始?反正最近公司是淡季,也沒什麼要緊的事要忙的。」
「就這麼急著要我走?」她半開玩笑地說。
王大任連忙搖頭:「當然不是,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,到新公司一定會有一段時間不太適應,雖然我知道鍾先生一定不會讓你太累,可是既然可以休息,那何不好好歇一陣子呢?」
她知道他的關心和體貼。一向如此,他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她的關心,彷彿天性如此似的。
辦公室的同事總愛取笑他們,說王大任不曾有何時待人這般細心呵護——
而他呵護她三年。
凱波無言地點點頭:「謝謝!可是你一個人要處理那麼多的事,一下子忙得過來嗎?」
「我會適應的,更何況我又不是永遠都不再請人啊。」
感激地朝他一笑:「那我從星期一開始就算正式離職了。」
他默默地看著她,似乎有很多話沒說,久久,才歎了口氣:「很晚了,我送你回去吧。」
凱波再度點點頭,居然有點不捨和不忍,畢竟是相處了三年。
可是又能如何?
他待她好,她是無以為報的。
王大任會是個很好很好的丈夫,他苦幹,認真,負責,幾乎所有好男人該具備的責任他都有了,但他卻不是那個能觸動自己心弦的那個人。
他們只能說是有緣無分吧。
走出餐廳的門口,迎面一陣夜風襲來,她微打了個顫,拉了拉衣服,抬起頭來,正好看到一男一女有說有笑地走了過來。
目光相遇,二人不約而同一愣——
是童天傑和一個好特別,好瀟灑的女子。
「怎麼啦?」王大任關心地問。
強嚥下心中那股莫名苦澀的失落感,她朝他微笑:「沒什麼,只是優點冷,我們走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