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什麼?」他站了起來:「那張船票不是——不是紅玉——」
「是我的,我知道你還有很多理想,很多抱負,而我什麼都沒有,我走還不如你走。」
「為什麼紅玉沒告訴我?為什麼要騙我?」他喃喃自語,突然老淚縱橫:「我辜負了你!又辜負了紅玉——我——」
「是我叫紅玉姐別告訴你的,我希望你不要心存歉疚——可是沒想到你太癡心了,直到紅玉姐去後這麼多年,你還是沒有跳出情關——」
四十年的悔恨。
四十年前沒有完成的,到現在仍是沒有完成!
造化竟是這樣弄人的嗎?他這四十年來周旋在兩個女人的回憶之中,空蕩了四十年漫漫歲月,而現在他老了,卻又看到同樣不幸在兒女的身上重演。
荊遠達放聲哭泣。
他老了,再也不復當年的年少壯志——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狂放狷行的少年了!他的情、他的愛、他的一切一切都在這四十年的漫漫歲月中沉澱,化為一股再也無法解開的結,無法解開的愁了!
人生歲月去了就不能再回來,他只活了一次,卻像從來不曾活過!
四十年!
那是他永遠也追不回來的四十年!
※ ※ ※
如果可以永無止際的這樣走下去必也是一種幸福。
沙漠上她的腳印有好長一行,那都是她所行經的路徑,她的青春,她的情愛也全都印在上面。
浪來了,帶走了一切,除了細細的白沙,什麼也不剩下。
曾說過不要勘破世間的一切。
——滾滾紅塵看開了還剩什麼?無嗔無喜,無悲無樂,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?而現在卻是因為看不開而苦——
滲淡的天空和層層的烏雲將海面壓得低低的,沉沉地,滾滾白浪似乎隨時要怒吼著釋放。
——看破了又如何?難道真像古人青燈古佛常伴一生嗎?——
泰生坐在沙漠上的一截枯枝上,海風刺骨的打在身上卻毫無所覺。
淚不自覺的奔流,看著浪起浪落,直覺得那是大海的悲喜錄,它也會有脈搏吧?隨著它心臟的跳動而訴說著它亙古以來的所有愛戀。
半年了。
這半年來,她沉浮在愛恨情仇之中無可自拔,當年母親在閣樓上向她娓娓訴說那尾人魚的故事,彷彿是她對她未來的預言,而如今預言果然成真。
在多少年以前她是那尾人魚吧!在化為水泡之後不甘地再次輪迴,這次她有了嗓音,可是仍無法與她的王子在一起。
每一次輪迴是每一次的傷心。
泰生脫下她的鞋子,慢慢走進冰冷的海水,迷濛的雙眼望著洶湧的波浪吞沒了她的腳,一次又一次。
「泰生!」
她抬頭,遠遠的沙灘上有一條高大的身影朝她急奔而來,是韓拓。
多羨慕電影上那奔跑著相互擁抱的愛侶,每跑一步便在臉上多添一份光彩,直至相遇時那盈滿於全身的滿足與愛戀,在電影、小說的情節中那是多麼的容易……
而她只能怔怔的站著,任浪花打在她身上,濺得她衣衫全濕而無法動彈。
韓拓衝到她的面前,將她用力摟在懷裡,由於太用力了,所以二人都跌在地上,海水環繞在他們的四周。
「你嚇死我了,我以為——我以為會來不及。」他惶恐的摟著她,顫抖得比她還來得厲害:「為什麼要做傻事?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?」
「你在說什麼?」泰生偎在他懷裡低語:「我沒有做什麼任務事。」
「這還不算傻事嗎?再向前走幾步你就沒事了!」
她像是現在才發覺自己身在何處似地撥撥身旁的海水:「我沒有那個意思,只是——聽到大海的呼喚,有點——不由自主。」
韓拓抱著她站了起來,走到平坦的沙灘上才將她放了下來。
泰生神志仍是迷迷糊糊的:「你怎麼來了?」
「我跟蹤你。」
她沒有反應,只是拾起鞋子拎在手上,潮濕的頭髮仍滴著水珠,她走過他的身邊。
他將她拉了回來,輕抬起她的頰,凝視她迷濛的雙眼:「你清醒了沒有?知不知道我是誰?」
「韓拓。」她輕吐。
「答對了,給你一個吻。」
這是他們的初吻。
韓拓將她嬌小的身軀抬了抬,她不由自主的環住了他的頸項,生澀地迎接他彷彿沒有明天的熱吻。
當分開時,韓拓用力將她抱在懷裡,頭埋在她的長髮之中。
「你不該這樣。」她低語,嫣紅的雙頰上緩緩地落下淚來:「你快要結婚了。」
「我愛你。」
「那也改變不了任何事,你要結婚了。」
韓拓低頭,雙眼閃閃發亮:「跟我走!我們私奔。」
有那麼一剎那,她的雙眼也閃出火花,可是她的理智迅速撲滅了它。她推開他:「不可能的。」
「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!跟我走!」他熱切的吻著她的臉:「我們離開這裡,永遠不要再回來!」
「不!」她用力推開他,不斷的往後退:「沒有用的,我無法這樣跟你過一輩子,我不能這樣不負責任,而你也不行!何安琪怎麼辦?她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?我們不可以這樣!」
韓拓望著她痛楚的臉:「沒有孩子,更何況就算有也不是我的!你為什麼不相信我?為什麼要為了一個謊言讓我們痛苦一輩子!你知道我想了多久才有勇氣來找你?而你就為了那些莫須有的罪名而不顧我們可能會有的美好未來?」
「沒有用的。」她破碎低語:「嫁給你又怎麼樣?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件事,所以我們不會幸福,如果我現在跟你走,那我不但會恨我自己,也會恨你!沒有用的!你不瞭解嗎?你還不瞭解嗎?」
他知道,可是他無法不再努力一次,無法不再奮戰一次,現在他知道他又失敗了!
荊泰生是這樣一個值得他一生追求的女人,她傳統、保守而含蓄,但她的愛卻又炙熱而狂野。她是這樣一個水與火組合而成的女人,她的作法是對的,他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