宮殿裡聽不到那些陰魂的呻吟和謂歎。有時候,她幾乎是羨慕那些陰魂們的幸福的;他們活過、苦過,所有的一切都會結束,也都會再度開始。錯的、對的都能夠有所終結,然後再來一次。在這裡,最嚴厲的處罰是可以思考,永無止盡的思考,卻什麼都不能做。飄湯在無限的時間裡,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和受那樣的懲罰的犯人沒有兩樣。
愛情仍存在著,可是她卻再也感受不到千百年前的那種快樂;「神」難道也是受苦的另一種方式嗎?
她注視著坐在「遺忘椅」上的男人,輕輕地喚道:「皮裡梭奧斯。」
幾千年前,這個男人懷著對她的深刻愛情來到陰間試圖帶走她,卻被它的丈夫騙上這張椅子,從此再也站不起來,一動也不動的遺忘了一切,腦筋裡一片空自。如今千百年早已過去。當年和他一起來的夥伴也早已作古,只有他仍一動不動地坐在這裡。
「皮裡梭奧斯,你來這裡做什麼?」
「來這裡做什麼?」椅子上的男人愣愣地看著她。「做什麼?」
「對啊!你來這裡做什麼?」
他沒有思考,因為他根本記不得她所問的問題了;他仍似他那呆滯的眼光看著她。有時候他的眼中會有遙遠的靈光一閃而過,但他卻總是記不起來那是什麼,然後下一秒鐘他又將自己的疑問忘到九霄雲外去。
「你是誰?」
「我是誰?」他試圖努力,卻純屬枉然。他的目光並沒有恢復過去的靈活,相反的只是一味的呆滯。他唯一會說的話是重複對方所說的話,像是個只會回聲的山谷一樣。
那麼多年的時間過去了,她早已忘記當年她對他的行為是多麼的不以為然:對他的癡心妄想是覺得多麼的可笑,現在她只對這個被罰坐在遺忘椅上的男人懷有深深的同情。
他幾乎已經不算是一個人了,他只是一具會回聲的木偶;但木偶會動,而他卻連動都不會動。他什麼都忘了;一切的一切,但這對他來說,或許也算是一種難得的幸福。宇宙間要找像他這樣的人也不容易,至少他沒有煩惱;他根本不會思考。
「泊瑟芬?」冥後泊瑟芬抬起頭來,她的丈夫站在她的面前。她微微一歎,站了起來。「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?」
「想都想得到。」他走到遺忘椅前面,看著椅子上的男人。「我只是不明白,對一個不會回答你的人,你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話可說?」
「比起自言自語好一點不是嗎?」
「找難道不能聽你說話?」他輕輕地拉著妻子,凝視著她哀愁的眼。「為什麼你寧可對著一個木偶說話,也不願意將你的心事告訴我?」
她搖搖頭,說有什麼用呢?她的丈夫是統御冥界的王者,在這裡,他便是一切運行的中心,而她是他的妻子,一個不想當冥後的女人。「我沒有什麼心事可以對你說。」
「你不快樂?為什麼?」他凝視著她,輕輕地抬起她的臉,注視著她的面容。「我做錯了什麼?或是我該做什麼?你為什麼這麼不快樂?為什麼什麼都不說?我是你的丈夫!難道這對你來說不具任何意義?」
她仍是搖搖頭。「你找我有什麼事嗎?」
普魯圖放開手,轉過身子。「沒什麼。我只是想告訴你,奧非他們已經到了;你不是已經等他們很久了嗎?」
「奧非?」她愣了一下,隨即雙眼綻放出少見的光芒。「那歐麓蒂凱呢?她一定早就到了對不對?她人在哪裡?」
「在奧克司(死神)那裡。」
「在奧克司那裡?」泊瑟芬訝異地。「你讓她待在奧克司那裡?」
「有什麼不對嗎?她是奧克司帶回來的,當然會往他那裡。奧克司對她似乎很有好感。」
「死神?」泊瑟芬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丈夫。「你怎麼可以這樣?你明知道歐麗蒂凱是找的朋友。你卻讓她和那個陰森森的傢伙在一起那麼久,而且還不告訴我!」她氣呼呼地轉身離開,「我現在就要去把她帶回來!」
「泊瑟芬……」他朝她伸出手,她卻已經離開了。現在她的心裡只有它的朋友,他這個丈夫變成配角了;或許連配角也談不上。
普魯圖澀澀她笑了笑,自言自語地:「難道只有經由幾個人類才能讓你快樂嗎?那我呢?我到底能做什麼?」他歎了口氣,黯然地微笑,注視著坐在遺忘椅上的男人。「或許再加上釋放你,那她才真的會高興起來……」
※ ※ ※
「上船!上船誒!不管是非善惡,不管對錯恩怨!上船、上船!渡到河的另一方,一切自有論斷;坐不到船,飄湯百年誒!」老船夫叫著,將船靠向岸邊,陰魂們爭先恐後地擠向船邊。「不要急、不要急!把買路錢交出來,卡龍自然會帶你們渡河!」
「我們要坐船。」小越擠出人群叫著:「喂!卡龍!我們要坐船!」
他愣愣地看著撥開陰魂的幾個人,訝異地嚷了起來:「又是你!奧非斯。你真的不死心又來了!」
「你認得我?」奧非看著船夫;記憶中似乎沒見過這個人。「我們見過?難道我以前常來?」
卡龍無奈地瞪著他。「喝過遺忘河的河水對你的記憶力大有影響;不過,卻沒影響你一次又一次來煩我!你要我說幾次才會明白?我的船隻載死人,不載活人。」
「我來求冥王讓我帶回我的妻子。」
「你帶她回去好幾次了,沒有一次成功的;難道你就是學不乖嗎?」
「你很囉唆。」小越不耐煩地。「到底要不要載我們過去嘛!」
卡龍望著小小的吸血鬼。「你活得不耐煩了?對我這樣說話!總有一天你也要來坐我的船的!」
「用不著總有一天,我現在就要坐你的船。」小越輕巧地一躍,跳上了船,雙手神氣地叉著腰。「而且我要坐霸王船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