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意識地,她迅速的背過身軀,無視於蔣詠宜那促狹又充滿審視意味的目光,倉卒地閃進屋內,心慌意亂的從衣櫥裡挑出了一件淡紫色的薄呢洋裝。
那是她最喜愛的一件洋裝。
但,她並不是蓄意要穿給賀之曛觀賞的,更不是女為悅己者容,她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有精神一點。
她暗暗在心底堆砌著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,離開前,還不忘補補口紅.讓自己看起來更有精神一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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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斯雨沒想到賀之曛居然帶她到士林夜市吃飯。
賀之曛望著她那錯愕狐疑的神情,不禁淡淡地掀起嘴角笑了,笑得神采煥發又饒富趣味。
「裴老師,我希望你不介意跟我坐在路邊攤,嘗嘗這種橫掃千軍的飲食文化。」
裴斯兩擺出了客隨主便、入境隨俗的態度,「我對吃一向不講究,不過,我的食量有限,恐怕只能蜻蜓點水,沒辦法橫掃千軍。」
「那——我們就隨機抽樣,能吃多少算多少。」
斐斯雨沒有異議,結果,他們一共光顧了五個小吃攤,席捲了甜不辣、蚵仔煎、臭豆腐、鍋邊銼、魷魚羹、麵線羹等各具特色的風味小吃,吃得津津有味,大呼過癮又不亦樂乎。
在這種大快朵頤的樂趣中,他們像兩個童心未泯的孩子,拋開了文明冷漠自製的禮衣;也拿下了都會飲食男女那層正襟危坐、矯情作態的假面具。
裴斯雨勉強塞下最後一碗的甜不辣,以一種既滿足又帶點遺憾的口吻說:「我快吃撐了,我的極限到了,你繼續努力吧!」
賀之陣笑著拍拍自己的胃,「我也差不多了,再掃下去,就是虐待自己的五臟廟了,我們見好就收,到荼坊飲荼吧!」方面消化剛剛吸收的高熱量;一方面來談談讓我們都同樣『憂心如焚』的教育問題。」
裴斯雨的心頭一凜,那股慌亂不安的感覺又重新回到她身上了。她點點頭,勉強壓抑住波濤萬湧的心緒,在冷暖相煎的靜默中,坐上賀之曛那輛香檳色的積架,任他把自己載到一家佈置的古色古香,二十四小時都對外開放營業的茶藝館。
置身於那間幽雅清朗、以充滿古典氣息的小房間,裴斯雨優雅地跪坐在榻榻米上,興味盎然的注視著賀之曛表演洗茶、泡荼的藝術。
瞧他那從容瀟灑、駕輕就熟的神態和一氣呵成的手法,裴斯雨在歎為觀止之餘,不禁輕輕漾出了嫵媚生動的笑顏。「賀先生,沒想到,你不怛調酒技術高人一等,就連泡茶的功夫也教人刮目相看!」
賀之曛遞給她一杯滿溢清香的凍頂烏龍茶,「我這人喜歡不務下業,所以,玩物喪志的本領也比別人高桿了一點,說穿了,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。」他自我解嘲的笑道。
裴斯雨輕啜了一口,細細品味其中的甘甜,「賀先生,這就是你真正另人佩服的地方,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種得天獨厚的本事,即能商埸上揚名立萬,以能成為玩物喪志的高手,享受各種不務正業的樂趣。」
對於她那含沙射影式的恭維,賀之矄倒是表現得相當有君子風度。他喝了一口茶,俊逸出眾的臉龐上,掛著一抹奇妙又不失犀利的微笑,「裴老師,你還是那麼深諳罵人不帶髒字的藝術,看來,我這個戰戰兢兢的家長的確很『顧人怨』。」
裴斯雨的臉微微發熱了,她星眸半掩,困侷不安的注視著那層鋪設在矮木桌上精緻小巧的斜紋桌布,「我,並不是討厭你,我只是不明白,你為什麼要跟我玩這種前倨後恭的遊戲呢?」
賀之曛的心痙攣了一下,為她那窘迫嬌羞的神韻.更為她那幽柔沉怨的口吻感到一份柔腸百轉的悸動。「我並不是存心要戲弄你的,我只是——想試探一下你對賀宇庭關心的程度,還有你對教育奉獻的熱誠是不是已經到了披荊斬棘、百折不撓的地步?」他低沉的說。
裴斯雨迅速拾起頭來,她眼中燃放著兩簇生意盎然的火光,「你以為你是教育局的督察人員嗎?你憑什麼拿著度量尺來衡量我?又憑什麼對我施加各種考驗?」她語音咄咄的提出質問。
「裴老師,你別生氣,我會那麼做,實在是有我的用意和考量。」賀之曛不慍不火的提出解釋,「我知道我的做法令你怏然不快,更知道——在你眼裡,我是個怠忽職守的父親,但,我並不是不關心自己的孩子,我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。」他苦澀的歎道。
「你這是在替你自己的過失找藉口。」裴斯雨坦率不諱的糾正他。
賀之曛蒼涼地笑了笑,目光深沉而複雜迷離。「也許是吧!就如你所說的,身教重於言教,對我這個從小就失去父母疼愛的人來說,做父親比做生意還棘手難為,因為,我沒有辦法身兼母職,陪孩子享受童話世界的純真和無邪,我的事業幾乎佔去了我全部的精力。在賀宇庭還在襁褓時期.我幾幾乎乎都是睡在公司裡,每天過著披星戴月的生活,而我這個從來沒有享受過童年生活的人,並沒有太多機會去認識、接觸自己的孩子。因為,我很小就被現實環境逼著長大,逼著去適應成人世界裡的你爭我奪。所以,嚴格說來,我並沒有機會去學習扮演父親的角色,也沒有那個空間去擁抱孩子的天真無邪。所以——」他嘲謔而悲哀的撇撇唇,「我或許是個成功的企業家,但,我卻是個失敗的父親。」
「也許,你應該為孩子找一個母親。」裴斯雨臉部的表情放緩了,她若有所思的柔聲說.「這麼小的孩子還是需要母愛的。」
賀之曛臉部的肌肉抽動了一下,他感傷而酸澀的歎道:「後母難為,連他自己的親生母親都沒有耐性照顧他,我又怎能奢望別人會拿出愛心善待他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