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想到,遊學異鄉的美夢卻換來了身心俱殘的噩夢,現在的她,只能靠著一隻不太健康的右眼,躲在與世隔絕的山野中,憑弔著褪色的青春與黯然無光的未來……
生命之於她,從此似乎是一首唱不完的憂傷歌曲,一切的痛楚和失落,也只能在強自振作的壓抑中,硬生生地擠入心靈的死角內,讓它隨著往事一塊塵封在不堪回首的滄桑中。
不想被悲觀任意主宰的她,總是在悒鬱難歡的苦笑中,發現自己所能擁抱的樂觀實在是少得可憐,尤其是當她的思緒漫無邊際地雲遊到季慕飛身上時,那份「落花風雨更傷春」的情結更是深深地揪痛了她的心,讓她意識到自己的脆弱和悲憐……
於是,遷居到奧克蘭的日子,就在她不想悲觀,卻又時時與悲觀為伍的心情淒迷中,悠悠度過了半個月。
這天下午,她聆聽著野雀清越嘹亮的歌聲,心血來潮地拿著鏟子在庭前的小花圃上掘土,試圖種植著幾株西紅柿樹的幼苗。
當她正忙得不亦樂乎,香汗淋漓時,一輛黑色的旅行車突然爬上了坡道,熄了引擎,停靠在距離花圃不到一尺的竹籬笆外。
她挺直了身軀,隨著右眼的視線望去,看到了一個留著小平頭,身材碩長而外型冷峻粗獷的男人,慢慢的在陽光的輝映中,踱步到自己的面前來。
那是一張宛如斧鑿刀刻而充滿男性陽剛氣息的臉,更是一張出色而無比性格的男性臉孔。
飛快地,他那雙銳利而炯然的眸子,像法官一般迅速地由上到下掃了丘斐容一遍,然後又定定地回到她那張寫滿驚愕的容顏上。
「小容,二十多年不見了,你還是和以前一樣,文靜典雅,充滿了大家閨秀的氣質!」項懷安輕輕扯動了嘴角,對丘斐容送出了他難得一見的微笑,而那份笑容緩和了他臉上過於剛毅的線條。
「你……你是……」丘斐容被他突如其來的親暱口吻弄得既困惑又迷糊。
「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,在你小學二年級那年,你們家隔壁搬了一家人,那家姓項的新鄰居有個小男孩,比你大上三歲,很會踢毽子,整條街的小男孩沒人贏得過他,而這個綽號毽子王的小男孩還曾經為了你,跟別校的小男生大打出手,跌破了頭顱,縫了十幾針!」項懷安語音低沉的淡笑道。
記憶的齒輪迅速地在丘斐容的腦海中旋轉著,毽子王?!倏地,一絲驚喜的光彩閃過了她右眼的眼瞳,「老天,你……你是小光哥?!」她震愕地叫出了項懷安的乳名。
項懷安暗暗藏住心中的震動和喜悅,以一種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道:
「原來你還記得我,真是不枉我當時英雄救美,為你摔破了頭!」
丘斐容以一種又熟稔又陌生的眼光打量了他好一會,不敢相信的直搖頭,「小光哥,沒想到我們居然會在奧克蘭見面,更沒想到……當年那個頑皮倔強的小男孩,已經搖身一變,成了英挺性格的酷man了!」說著,她瞿然一省,暗生疑竇的看著項懷安,遲疑地問道:
「小光哥,你……怎麼會找到這裡來?難道……」
項懷安的臉色又回復到了原有的深沉凝肅,「我是奉了你爸爸的遺命來這裡找你的!」
遺命?丘斐容身子晃了晃,臉上迅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。「你……你的意思是,我爸爸他……他已經……」她微微發顫地擠出聲音,卻又被泉湧而至的淚意梗住了下面的話。
項懷安沉痛的點點頭,「這兩、三年來,他的身體狀況一直很糟,除了糖尿病、高血壓、氣喘還有心肌梗塞症。上個月底,他又開始哮喘、發高燒,送進醫院急救,可是卻……」他語音瘖啞的微微一頓,「卻一直昏睡在加護病房,好不容易在我趕到的前一天,他清醒了,卻是迴光返照,鄭重地向我交代幾樁未了的心事!」
丘斐容的臉色白得像大理石,隱隱發抖的身軀像一株在寒風中掙扎而不勝戰慄的柳絮,而她的腦海裡卻是一片空白,空白得連痛苦是什麼,也麻痺得做不出任何適當的反應了。
項懷安輕輕伸出關懷的手拍撫著她的肩背,「斐容,請節哀順變,你父親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委託你去幫他完成。」
丘斐容像觸電的人一般,猛然從四肢冰冷的暈眩中清醒了過來,「你說得對,我們到屋裡談吧!」她淚光閃爍的哽咽道,對神色凝重的項懷安綻出了一絲無力的微笑。
進入了小巧簡樸而古意盎然的客廳,項懷安開始扮演霸道的客人,他強迫丘斐容坐在沙發內休息,而他卻自顧自地走進廚房,忙著燒水煮咖啡。
十分鐘後,他端著托盤出來,遞了一杯熱騰騰而香濃撲鼻的咖啡給神色木然的丘斐容。
自己則坐在她對面的沙發內,雙眉輕蹙,沉思了好一會,才緩緩地開口說道:
「斐容,不管你和你父親之間曾經有過多少不愉快的回憶,但,血濃於水,一個再不完美的父親,他愛子女的心還是一樣真摯、平凡而偉大的。」跟著,他從黑色的背包中,取出了一封信,還有一個精緻的珠寶盒交予丘斐容。「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。」
她的父親丘達儒從未寫過任何家書給她,沒想到,唯一的一封信,竟是遺書。
丘斐容靜默無語的抽出了信函,竭力隱藏內心的悸痛和哀傷,試著在朦朧的水霧中,靠著非常有限的視力去研讀上面的內容:斐容:
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,我已經帶著滿身的罪疚,追隨你母親於九泉之下了。
自你媽上吊自殺之後,我們父女的關係如同雪上加霜,更是惡化到了相對兩無話的地步!
你無法忍受我這個用情不專,逼得妻子走上絕路的惡父,而我……我也難以面對著你溢滿在平靜臉龐上的控訴和撻伐!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