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雖然沒有對我說過任何一句重話,但,你眼中的沉痛和冷漠,卻使我心如刀割,無一刻不活在心靈的因獄中受到凌遲般的酷刑……
於是,我把偌大的事業移交予你掌權管理,一個人孤零零的逃到舊金山來,試固給自己留下喘息的空間,留下一個可以療傷止痛的避風港!
我知道,我是一個儒弱的男人,一個失敗的父親,十年來的孤獨寥落,是我咎由自取的果報,我不怨你恨我,不怨你即使到了美國唸書,也不肯拐個彎來探視我這個飽受病魔纏身的父親……
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,所以,我只能厚顏地要求你答應我一件事,幫我去照顧你同父異母的妹妹維珺,別讓她一再墮落,在黑暗的深淵中過著迷失的生活。她是我在十七年前,逢場作戲和酒家女琪娜露水姻緣所生下的孩子,而我因為顧念著你母親娘家那邊的勢力,顧念著自己在商場上得來不易的地位,所以,遲遲不敢認她,只是留了一筆巨款給她們母女,草草交差了事。
六年前,琪娜死於子宮癌,維珺便由她舅舅領養監護,我得知消息後,又委由懷安代我匯了一筆現款給她舅舅,要他好好照顧、栽培維珺,有任何困難可以隨時跟我聯繫。
可是,她舅舅卻是個嗜酒如命,又沉湎於賭博的酒鬼兼賭鬼,而維珺上了國中就開始變壞了,翹課、抽煙,和不良少年廝混、飆車;幾乎是一個膽大妄為又無法無天的小太妹……
國中畢業,她好不容易混到一所私立職業學校就讀,可是,她卻在壞朋友的蠱惑下,由台南逃學到台北鬼混,沒錢用時,甚至不惜出賣靈魂,到酒廊、KTV去當玩伴公主,過著行屍走肉、紙醉金迷的荒唐生涯。
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,可是即將油盡燈枯的我,卻無力為自己的錯,做任何有效的救贖……只能慚愧地哀求你,幫我扛起這個重擔,救救一個年輕而無知的靈魂,別讓她毀滅在感官享樂的罪惡中,而走上了生命的不歸路。
斐容,千言萬語,難以言盡我對你的愧疚和疼愛,但願……你能原諒我這個失職的父親,那麼,即使我不能在臨終前,握著你的手對你做最後的告別,我也足堪告慰了,九泉之下,當含笑赴之了。
最後,我這個失敗而俗氣的父親,只能將名下的股票、產權留予你,不管你希不希罕,那總是我的一份心意。
珠寶盒內裝的首飾是你曾祖母留下來的傳家之物,請你善加珍惜典藏。
更願你能有好的歸宿,別過度的壓抑、委屈自己。
唉!紙短情長,憾恨無窮……但有來生能彌補我對你的愧疚!
父達儒絕筆
丘斐容輕輕放下這封令她讀來萬般淒涼的遺書,整個人就像一尊僵硬而毫無生氣的雕像,臉色又青又白,盈盈如水的黑眸在水光蕩漾中,呈現著一種呆滯的淒然。
項懷安趕緊移位,坐了過來,俊逸性格的臉龐上有著一份不暇掩飾的關切之情,「斐容,你在想什麼?你還在恨你父親嗎?」
丘斐容震動了一下,然後,她用力緊閉了一下眼睛,強忍住幾近潰決邊緣的淚意,「恨?是的,我恨他,恨他為什麼連個送終盡孝的機會都不留給我……恨……恨他為什麼不好好……照顧自己的……身體……」她愈說愈激動,愈說愈傷心,終於在項懷安溫柔而瞭解的目光注視下,哭出了一切的悲痛和酸楚,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嬰孩,無助地蜷縮在他溫暖的懷抱中,卸下了那張再也無力偽裝的假面具……
經過一番任性而恣意的宣洩之,丘斐容面帶靦腆地擦拭著臉上斑駁的淚痕,離開了項懷安「濕意盎然」的胸懷。
「對不起,我……有點失態了。」
「這是人性最自然的情感反應,怎能說是失態呢?」項懷安目光綿綿的注視著她,聲音低沉中又帶有幾分令人心顫的溫柔。「過於禁錮自己的感情,是一種近乎自虐又極不仁道的做法,也不是昇華痛苦的最好方法,有時候,痛快的大哭一場,反而是擺脫悲傷的最佳藥石。」說著,他還故作輕鬆地朝丘斐容眨眨眼,「如果,你還宣洩得不過癮,我隨時願意把我的胸懷借給你「水洗一番」!」
丘斐容輕輕搖搖頭,露出了一絲溫婉而略帶羞赫的笑容,「謝謝你,小光哥,有些痛苦是可以藉著眼淚宣洩的,但,有些痛苦卻是哭幾千遍、幾萬遍也無法蒸發昇華的。」
項懷安若有所感的點點頭,「我承認,有的痛苦烙印得太深,不是眼淚和時間便能治癒的。但,我反對你過於壓抑自己的感情,把一切的憂傷情慾都像沾水的棉花,稀釋進自己的體內堆積,在打落門牙和血吞之後,還得強迫自己堅強地在別人面前,扮演金剛不壞之身的女超人!」
丘斐容悒悒的垂下眼瞼,「小光哥,沒想到這麼多年沒見了,今天你不但權充我父親的信差大使,也連帶給我上了一堂心靈解剖課!」
「那是因為……」項懷安慎重的斟酌著字眼,「我一直都在替你父親搜集你的資料,留意你的動向,所以,對於你的一切,我一向都瞭如指掌。」
丘斐容臉色猝變,她迅速抬起頭,目光如雷的瞪著項懷安,「你的意思是……對於我的一切你都如數家珍,知之甚詳?」
「是的,包括風騷六君子的故事,包括你為什麼會黯然離開台灣,來柏克萊唸書的前因後果,更包括了……」項懷安坦然無諱的望著她,聲音幽沉而低柔,「你為了救你的學生而導致左眼失明的意外事故!」
丘斐容聽得渾身發顫,血色盡褪,覺得自己從未像現在這般狼狽脆弱過,好像被人硬生生的剝光了衣裳,暴露在大庭廣眾下,毫無遮掩地任人羞辱踐踏,評頭論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