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什麼都好。」她還是沒把自己想跳舞的事情說出來。
「你以為你有什麼其他才能嗎?以你那種差勁的眼力,就算去當服務生也不行,就連去賣東西,你也搞不清楚誰才是你的客人。這些年要不是我跟你爸想盡辦法幫你,你以為你真可以順利當上老師嗎?你居然這樣報答我跟你爸,竟然在課堂上胡說八道。你知道整個下午,補習班接了多少通怪我們聘任不適任老師的電話嗎?」
在她眼中,王秀婉石化的部分不只那顆頭,連手和腳都迅速膨脹成不動的巨石。
她下了床,打開衣櫃換裝,「我們不該欺騙學生。」
「在你說這些話之前,應該先跟我還有你爸商量吧!是誰給你這權利胡說八道的?」王秀婉仍緊追不捨的罵著。
她一轉身,只看到大石矗立,就像要壓過來一樣,驀然讓她心底一窒。趕快繞過母親,往房門口走。
「我只是說出事實。」她拿起門邊的皮包想逃出去。
「站住!在我沒說完前,不准你出門。」
她的手凍結在門把上——為什麼……為什麼她都這麼大了,爸媽卻像管孩子一樣的管束她?而她竟還不敢有異議?
「我跟你爸商量過了,或許你是累了,就先休息一個學期,你剩下的課程,我們會另外找老師。」
等這期學生大考離開後,再也沒有學生知道她「白目」的事,再讓她回來嗎?好聰明的方法。
可是她不想接受,學生對她是很窩心沒錯,但教學的她並不快樂,每次踏上講台,她都感到十分痛苦,只是機械般的上著課,等待下課鈴聲的響起。
這樣的日子她還要繼續多久?她不是想做自己,不是要另外一個不同的人生嗎?
「我不要。」她輕語。
「你說什麼?」王秀婉尖銳的逼問,「你有膽再說一次?」
她囁嚅了一下,深深吸一口氣,聲音大了許多,「我不要當老師,我討厭當老師。」扭開門把,跨出門檻。
「你給我站住!」王秀婉的命令從身後傳來。
但她沒停下腳步,舉步往前步下樓梯,看到客廳驚愕站起的大哥、大弟、么弟,雖然搞不清楚誰是誰,但她對他們頷首,「這些年來謝謝你們的包容。」而後掠過他們走向大門。
打開大門,門外是黑色大地——入夜了。
「你要是敢出去,就永遠不要回來!」
「媽,你別這樣,冷靜—點。」
「放開我,你們立刻把她抓回來,聽到沒有?」
深吸口氣,她舉步又跨過一個門檻,門在她身後砰然關上。
「霂慈?」王秀婉厲聲在門後叫喊。
但她再也不想回頭,否則她永遠別想活出自己。好可笑,都三十了才想獨立。
抬頭望天,缺角的勾月高掛,是雲朦朧還是她的眼朦朧?怎麼突然間覺得天地茫茫?
不當老師的她能當什麼?不會識人的她又能做什麼工作?她真的得在爸媽的安排下才能存活嗎?難道沒有別條路可走?
她茫然的獨步街上,絲毫不覺人潮往來,也不察她的身後有一個固執的人跟著,仍兀自低頭苦苦思索……直到那人再也忍不住搭上她的肩。
她轉身,「你是誰?」
那人不說話,只是看她。
她看不見他的臉,卻感覺他似乎很悲傷,又似乎在對她生氣。
為什麼生氣悲傷?她的直覺有可能不對嗎?
「你到底是誰?」他不說話,她更難判定他是熟識還是陌生,是善意還是惡意,理智叫她走遠,免得危險,「你再不說,我要走了。」
但他還是不答話,彷彿在等她猜。她心中是有幾個可能的答案,可就不想猜出口,所以她轉身就走。
他卻一步踏上前,從背後抱住她,「你太過分了。」他生氣的控訴,「為什麼認不出我?難道我在你心裡連一點地位都沒有嗎?」
她的家人也問過同樣的問題,可她不明白,他們明知她的心病,卻又為難的硬逼她記得,硬要當上「特殊」的那個。難道他們沒想過她無力負擔太多的「特殊」,只能一視同仁嗎?
「我是你的男人不是嗎?」他在她耳邊嚴厲低語,「你連你的男人都不認得,不覺得太過分了?」
到底誰過分呀?
她的腳用力往他的腳踩,痛得他抱腳往後跳,「你幹什麼?」
「我最討厭接起電話,對方就劈哩啪啦的說—大堆話,彷彿認定我絕對知道他是誰似的。」她生氣的掠了掠長髮,「我更討厭一接起電話,對方就說『猜猜我是誰?我是你國小同學,坐在你後面隔壁的那一個,就座號十三號呀!你怎麼這麼笨,這樣還沒想到。』」她一古腦的生著悶氣,「我更恨當我問『你是哪位?』後,對方就翻臉說,『跟你當朋友那麼久,竟然連我的聲音都認不得,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。』」
她歎了一口氣,「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再要我承受這種尷尬?你們大可以一開始就說自己是誰,那樣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?為什麼執意要為難我?」家人如此,朋友如此,就連他也是如此,一點都不體貼。
「可是我應該不一樣吧?」他固執的站在地面前強調。
確實,對她而言,他是特殊,只要他出聲,現在的她絕對認得出來。
「就當我是個瞎子吧!」
「在你眼裡,我到底是什麼?」他就是不願意接受殘酷的事實。
「石頭。」
「什麼樣的石頭?總會比較特別吧?玄武石、黑耀石、金岡石、鑽石?」他希冀的猜。
她歎了一口氣,「跟其他人一樣,都是—鵝—卵—石。」
不!他不能接受他只是一顆普通的鵝卵石。
第六章
「對不起!」
金旌鳴說,輕輕推著白霂慈,讓她坐著的鞦韆愈蕩愈高。
夜深了,公園裡人煙寂靜,只有鞦韆搖蕩聲,還有他們的輕聲細語。
「我……很少被人一視同仁。」金旌鳴乾澀的說。
沒想到第一次重視喜歡的人,然而對方卻不認識他……不!應該說沒有把他當成最特殊的—個,這對以往在女人堆中很吃得開的他,不啻是一項很大的挫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