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不用心寫字,還有閒情逸致胡思亂想,這樣對嗎?」
「我……」小女孩支支吾吾。「我……錯了。」她很害怕,眼瞳的淚水潸潸自臉頰滑落。
咒凡一見她哭了,反而心軟了。
「算了。」他旋身,往房外走去。
「大哥哥!」小女孩喚住他。「你是不是——不再喜歡我了?」她嘟著嘴,淚水拚命流。
「別哭了。」他說完,旋即拂袖離去。
等他黃昏回家時,一拉開門便看見「月夜星」與老人跪在大廳。
「怎麼回事?」
「實在是對不起,夜欣惹你不高興,我們實在是罪該萬死。」
小女孩垂著頭,猛掉眼淚。
咒凡對這對父女,只有兩個字可形容——沒轍!
他正思忖如何解決之際,夜欣竟哀嚎大哭起來。
咒凡看見她倏地抬起的淚臉,震驚地叫嚷:「你的眼睛……紅腫得像只小白兔。」
「夜欣哭了一下午呢!」老人好傷心。
咒凡二話不說,立即蹲下身安撫夜欣。「我沒有生氣,只是有事出去一下罷了。」他用厚實的大手拭去夜欣的淚水。
「真……的?」她吸吸鼻子,仍嗚咽著。
「當然。」
「我以後……一定會好好學字,唸書。」
「好。」咒凡抱起夜欣,憐惜地摸摸她的頭。「知道我下午去買什麼嗎?」他邊走邊說。
夜欣搖頭,眼中仍泛著水氣。
「黃色顏料。」他放下夜欣,笑嘻嘻道。「你不是要把太陽花染成黃色嗎?我特別去買黃顏料呢?」
「真的?」夜欣張大嘴巴,又驚又喜。
「是的。」咒凡摸摸夜欣的頭。「快去把你的畫拿來。」
夜欣把畫拿到咒凡面前,他慢慢把顏料塗在作業簿上,一片片金黃色的花瓣旋即呈現在眼前,色澤光彩奪人,令他倆目不暇給。
「好漂亮喔!」夜欣欣喜若狂。
「你的確很有繪畫天分。」他深深望進她純真的眼裡,語調異常溫柔。
「什麼是天分?」
「就是——你很會畫畫。」咒凡解釋道。
「太好了!」她拍手嚷道。「大哥哥說我很會畫畫……」
瞧她高興的模樣,咒凡也感染了她的歡愉,不覺脫口而出:「『月夜星』,我將來一定要把紙上的太陽花,變成如假包換的真花,放在你的眼前。」
???
時局真的越來越亂了。
日本人欺壓台灣人的情形也更形嚴重。
現在路上,到處都張貼著「打倒中國!日本天皇萬歲!」的海報。
隨時都有人在散發「為天皇而戰!台灣青年應與日本同心協力,打擊中國。」的傳單。
不管何時,都可見到日本人不斷誘惑台灣青少年共同為天皇效命的消息。
上課不再是學習了,而是一連串「洗腦」的過程。咒凡憤憤不平,心中充滿許多疑問。
打倒中國?日本鬼子竟叫我們打中國人?
這豈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?
他向窗外望去,親眼目睹日本人當街歐打本地人,他雖然心淌著血,卻也莫可奈何。
因為,他若是見義勇為,反而會害了那個人及自己。警察廳的日本人不僅會抓了他們倆,甚至還會施以毒打。
今天,他又提早下課了。
現在,每人只關心戰爭,連學校也亂哄哄的。
他滿心惆悵地回到家,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:想見「月夜星」。
他躡手躡腳地經過長廊,看到老伯正在燒柴做飯,他又走到花園,以為「月夜星」會在庭園中玩樂,可是仍然找不著她。
他萬萬沒想到,女孩在書房裡埋頭苦寫。
她寫得十分專注,以至於沒發現到背後有人正細觀這一幕。
她的小手在寫作簿上寫著歪歪斜斜的字:
「兄ゾ私ソ天シ地ザる。(大哥哥是我的天和地)。」
這是昨天夜欣新學的單字,咒凡要她學造句。
咒凡雙眸濡濕,不覺愛憐地摸摸夜欣的秀髮。
夜欣轉過頭,笑吟吟道:「你看!我寫的好不好?」自從上次惹咒凡不高興以後,夜欣變得更加努力認字了。
「很好。」咒凡把她抱上自己的大腿。以前,他或許感到會有些彆扭,而現在,他卻覺得再自然為過了。「你做得很好。」
「我現在再寫一闕詞,你看能認識多少字?」咒凡說完,即隨手在絹紙上寫下幾個字。「唸唸看!」
「水會乾涸,
地會崩裂,
思念你的情猶長存。」
「乾涸」、「崩裂」,這兩句是由咒凡低念,並且為她解釋意思,而其他字,夜欣則一字不漏地讀完。
她好興奮。「大哥哥,我會看字了!」
「是的,你會讀書了。」咒凡讚美道。「記住!不管將來如何,你一定要多學習,唯有如此,你才能成為有涵養的女人。」
咒凡擔心戰爭一開打,未來的事就難以預測了。
咒凡從思慮中回過神,注意到夜欣拿著那張絹紙唸唸有詞。
「你在幹嘛?」
「背書。」夜欣回答。「大哥哥不是要我多唸書嗎?我現在就背你的詞啊!」
咒凡微微一愣。「你很聰明!來,背一次給我聽。」
,夜欣朗朗上口,顯然已完全把那闕詞記在腦海中;雖然她並不完全瞭解辭句的涵意。
她告訴自己:大哥哥寫的辭句,我一生一世都不可忘記。
???
「宋夫人,時局很不好呢!」老丁道。
宋鵑眺望窗外的藍天白雲,緩緩說道:「打戰是必然的,只是時間問題。」
「那少爺——」
「他好嗎?」宋鵑擔憂咒凡也要入伍參戰。
「現在還好,不過學校都關閉了,少爺也應是停課了。」
「停課?」目光銳利,宋鵑倏地說道。「既然停課了,為什麼還不回家?」她忿忿道。「他心中還有我的存在嗎?」
老丁面有難色。「夫人,我不知道。」
離家一年多,音訊全無,除了藉由老丁每月的探訪得知他的狀況外,他壓根兒對宋鵑不理不睬。
為什麼?宋鵑不禁捫心自問。
當初是因為恨透卓非凡,才把烈火般的仇恨轉到咒凡,所以把他逐出家門,要讓他飽受離鄉背井之苦。誰知咒凡似乎過得比她還好,他逍遙自在,快活地乾脆連家也不回。宋鵑自己反而承受更多的思孫之苦。事情為何會變得如此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