非夕躲在書桌下面:「非夕害怕。」
通微疲倦地坐起來,看著躲在書桌下面的她,「害怕什麼?」
「我知道通微娘的夢,好可怕好可怕。」非夕蒙著眼睛,「有一個和非夕很像的女孩,好可愛好可愛,非夕知道她要說的話,好可怕好可怕。」
她又記起來了?通微疲倦而深沉地看著她,你就是她,你怎麼能不知道?他心裡這麼想,卻溫言道:「別怕,只是做夢,不是真的。」
非夕固執地搖頭,「是真的是真的,通微娘一直叫她千夕,就像通微娘平時常常說的一樣。」
千夕?是千夕,讓你害怕?你害怕記起,那些快樂背後的痛苦嗎?通微無語,一時沒有接口。
「通微娘不喜歡我,通微娘為了千夕才要我的,通微娘老是騙我,」非夕在桌子底下哭,「通微娘,你為什麼要有我?一直都為了千夕嗎?你說我不是千夕,所以我是非夕。」
通微默然,過了一陣子,他低沉地道:「沒錯,有你,是為了千夕。」
非夕哭得更厲害:「通微娘不喜歡我。」
「通微娘沒有不喜歡你。」通微打斷她的話,「你長得很像千夕,通微娘怎麼會不喜歡你呢?」
非夕愕然。他這話,說了比不說還殘忍!他之所以要有她,是為了千夕,他之所以要對她好,還是因為,她長得很像千夕?「通微娘不疼我,不要我。」她還不懂得什麼叫做傷心叫做失落,心裡好難過,好難過,除了哭,她不會其他方法。
她在哭,落下的眼淚沒有形狀。通微知道,即使是半個千夕,她對他,仍然有那樣深的眷戀,即使是什麼也不懂的非夕,她的心,也是經不起他這樣的傷害的。靈魂被切成了兩半,卻依然斷不去那些魂牽夢縈的,想要愛他的,想要得到他的愛的心願。
千夕,所以我說我無法抗拒,無法抗拒,也只有你才能夠挑起我所有的感情。
非夕還在哭,突然桌子被人輕輕地推開,她被人抱住,她雖然不是被通微的手臂抱住,卻被他的靈體抱住,只聽通微在她耳邊說,「傻瓜,我怎麼會不要你?你是這麼乖,這麼乖的非夕。」他的眼睛淚光瑩然,卻在微笑,「你和千夕,我一樣喜歡……你們長得一模一樣,但是通微娘不會偏心,兩個,我都喜歡。」
非夕破涕為笑:「通微娘!」
通微擁著她,一剎那覺得很溫暖。半個千夕,如果他不能給千夕找到一個形體,其實,就這麼人鬼相處,又有什麼不好?只不過他害怕,握碎了十三顆魂石,她會不會就代替了他?他怕那個時候你找不到他,會很傷心,很失望。
我餓了。非夕被通微擁著,抬起頭,想告訴通微她餓了,突然看見,通微眼下淡淡的淤黑,蒼白的膚色,還有他今天沉睡不起的樣子。一句「我餓了。」話到嘴邊,卻縮了回去,再也沒提。
倒是通微注意到了她的模糊,輕輕伸手拍了拍她頭上的兩個髮髻,柔聲道:「餓了?」變得如此模糊,鬼氣應該十分虛弱了。
反而非夕搖頭,「我不餓。」
通微微微一怔,知道她開始懂得體貼他,知道他現在身體不好,所以不肯吸他的血。淡淡一笑,通微扶著非夕的後頸,讓她的嘴唇慢慢接近自己的頸項,「不要緊的,通微娘現在已經好多了。」
非夕小聲地問:「吸血,通微娘會生病嗎?」
「不會。」通微扶著她的頭,像扶著一個嬰兒,讓她把嘴唇貼在自己頸項上。那一剎那心情很溫柔,居然真的有了一絲做母親的感覺,扶著自己的孩子,在哺乳的感覺。那感覺很荒謬,但是,非夕,這樣一個單純的小鬼,真的激發出了他心底深處的那一絲母性的感覺。
千夕,如果我真的能有這樣一個像你的女兒,那該有多好?
過了一會兒,非夕乖乖地抬起頭來:「我吃飽了。」
通微放開她,非夕的形象突然間清晰起來,依舊那樣乾淨的白色櫻花的頭繩,那樣白色櫻花的衣服,烏黑烏黑的眼睛,一切,就像她死去的那天一樣。看著如此清晰的她,通微突然有一股衝動,要握碎剩餘的魂石。他想見千夕,他一直想見的只是千夕,是長大的千夕,是會愛他會對他好的千夕,而不是這個只停留在五歲六歲階段的、傻傻的非夕。她似是而非,他面對著她,只能讓他想起,那些早就被忘記的他和她的快樂的過去……
非夕看見通微不說話凝視著她,反而有些畏縮,小小地往後飄退了一步,不知道為什麼,她知道通微娘看的不是她,被他這樣看了很久,她忍不住動了一下,然後又趕快不動,讓他這樣看著。
她這個孩子氣的動作,讓通微驚醒,她有些像千夕,卻又不是千夕。「非夕,你很想到外面去看看嗎?」他記得昨晚,她大吵大鬧,說要看天亮。
非夕怯怯地搖頭,她現在好怕通微娘不高興。
「出去看看吧,你,還小,把你關在屋子裡,是我不好。」通微走過去推開窗戶,窗外星月滿天,花香樹影,是很寂靜的夜。
非夕飄浮到窗口,和通微一起看著窗外似乎很陌生,又似乎很熟悉的世界。她既沒有像通微以為的那樣歡笑著衝出去,也沒有像第一次接觸外界的孩子,會感到害怕或者好奇。她就停在窗前,歪著頭,安靜地看著窗外的世界。
通微等了一陣,不見她出去,微微詫異地回過頭看她,卻看見非夕大大的,幽黑清晰的眼瞳,正映射著,窗外夜裡寂寞而美麗的世界。星月在她眼瞳裡閃閃發光,她抬起頭來,指著遠處的一個東西,嘩地一聲笑了,「花!」
是夜裡,一朵寂寞的梔子花,白色的梔子花,寂寞、孤傲地開了。
清香,滿地——
猶如非夕那雙千夕的眼睛。
通微情不自禁,滿腔的愛戀絞合著淒惻和悲哀,一起充進了他胸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