還齡不聽他們話中有話互探虛實,只是對著聖香做口型,「告訴我,則寧他為什麼成了陣前的降將?他不是遇到攻擊脫離軍隊麼?」
聖香稀奇之極,「他沒告訴你?這樣奇貨可居的事情他居然沒有告訴你?他要救你啊!你以為你刺殺皇上,刺過了就算了?要掉腦袋的啊,這種事都想不通?他不帶了你走,你怎麼能活到現在?」
為了——救她?還齡不是猜不出則寧在說謊,他實在沒有說謊的天分,只是她不敢相信,這世上似乎有兩個則寧,一個淡然安詳,一個殘忍卑鄙——兩個則寧?兩個?她突然一下子破解了咒語一樣,激然回身,「那一天晚上的人,不是你!」
她說的話聖香是聽不懂的,難過地摸摸耳朵,聖香乾笑,「你們有誤會就慢慢說,說完了,記得通知我一聲。」
則寧看著她突然湧進了無數複雜感情的眼睛,和她微微顫抖的拳頭,沉默了一會兒,終於道:「不是我。」
還齡倒抽一口涼氣,她控制不了自己,一下起來,抓住則寧的雙肩,「那你為什麼要認?為什麼要認?你難道不知道我會恨你,難道不知道,我會為這件事痛苦多久!因為我不相信你會做出這種事,卻要逼著自己相信,逼著自己恨你!你知不知道?知不知道?」
則寧不敢面對她如此的激動的情緒,咬了咬嘴唇,「我不想傷害你。」
「我痛苦的不是我被誰強暴了!」還齡抓著則寧的肩,用力搖了一下,「我不是把名節看得比命還重的女人!幾乎被強暴了,我恨!我很恨!但是,我不會為了這種事情恨一輩子!我痛苦的是,我以為那個人是你!你明不明白?我不相信你會做出這種事情,我痛苦的是,我付出感情換回來的是傷害是暴力,是絲毫不被尊重的凌辱:我痛苦的是我失去尊嚴,失去尊嚴之後依舊愛你!我看不起我自己!你明不明白?」她眼角有淚,淒然笑道:「我多麼希望你跟我說,不是你,結果你跟我說『對不起』,你知不知道,你說對不起的時候,我多麼想一劍殺了你!」
則寧閉起眼睛,咬了咬下唇,顫聲道:「對不起。」他不知道他一意的維護,造成的是更多的傷害,他只是希望可以保護她,只是希望她快樂,卻不知道,她的快樂竟是和她的尊嚴她的自信聯繫在一起的,而那個聯繫,就是他的理解和尊重!
他從不曾真正尊重過她!他只是一廂情願地愛她保護她,卻不曾尊重過她!
「那麼,你那個時候不救我,因為你失去武功?你失去了武功還敢救我?敢帶著我走?你憑了什麼這麼篤定你一定救得了我?」還齡聲音一樣顫抖,更是語音不清殘缺不全,「你怎麼敢?你怎麼會?你不是非常重視你大宋朝的一切,你一直在為了它更好而努力麼?你想沒想過後果?」
則寧緩緩睜開眼睛,那眼睛清澈得可以映出還齡的影子,「我不可以讓你死。」他本想忍耐這一句話,但終還是說出了口:「你死了,大宋朝一樣失去則寧,我——我不能保證,我還會是原來的我。」
還齡失神,「我——只是個誤會了你、恨你的女人。」她的語音低弱,「你好能忍,你瞞了我這麼多事情,你竟然忍得下不說、忍得下騙我!你好狠心!」
則寧無言以對,他只是以為——只是以為——不說,她會快樂一點。
「你甚至瞞著我,你病了都不肯說!」還齡激憤地放手,退開幾步,「你以為這樣不斷地犧牲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?你只是還是在傷害我,傷害我——我不能徹底地瞭解你,不能給你分憂,不能關心你,甚至不能最基本地對你好!你以為這樣傷害你自己就對我最好?你想沒想過,如果你不能騙我一輩子,我會是什麼感受?什麼心情?我會很快樂你把自己傷害得這麼徹底?」
則寧伸出手,像從前那樣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,「我答應你,如果我不能騙你一輩子,我就不會再騙你。」他從來不用這樣的口氣說話,他向來淡淡的,但是這語氣像在承諾,在起誓。
「你——」還齡一腔的激憤登時化成了眼淚,她哭起來的樣子絕對是清澈的,就像則寧的眼睛,像透明的水溢出了杯沿,不斷不斷地氾濫那一份光圓的透明,「你就是喜歡讓我哭——」
則寧把她輕輕抱在懷裡,「不哭,不哭。」他依舊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,「愛哭的姑娘。」
「嗚嗚——」還齡不知道自己是因為高興而哭,還是因為難過而哭,她必須要哭,才能發洩堆積在心中的一些感受。那些感受,一半是她的,一半是則寧的,她連他的苦一起哭了出來,哭這些日子的怨恨淒涼的心情,哭則寧的用心良苦,哭一些無端多出來的情緒,甜甜苦苦的,苦苦甜甜的。
「好了,你們哭完了沒有?」旁邊等得很不耐煩的聖香拿著折扇往還齡頭上敲來,「天都黑了,先和我回去再說好不好?你這破房子怎麼能住人?走啦。」
還齡擦乾眼淚,抬起頭,「皇上不會要殺他?」
「她在說什麼?」聖香很沒面子地聽不懂還齡在說什麼,拿折扇敲敲則寧,「翻譯。」
「翻譯?」則寧不知道他在說什麼,逕自給還齡解釋,「皇上不會殺我,否則,聖香剛才就不會相助,但是——」他看了聖香一眼,「如果我不和你回去,是不是要和你動手?」
聖香嘿嘿一笑,「皇上不殺你,不代表他不會罰你,他不殺你,也不代表他不殺還齡丫頭。」他「嘩」的一聲打開折扇,扇了幾下,「但是,你是一定要和我回去的,你要想清楚,今天,來的還是我,就說明皇上有心饒你,你如果不和我回去,下一次,我就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