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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可是……我後來害你摔傷了,甚至不知道你在醫院裡的死亡邊緣掙扎……」她困難地接口。
當紀康盼告訴她當年的狀況時,她幾乎不敢想下去。
白血病患者因為血液功能有問題,如果身體受傷出現傷口,即使有一絲絲的感染,後果都會非常嚴重。
「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而且,我現在非常健康,不是嗎?」他微微皺眉。她似乎又陷入某種迷障中。
「你妹妹說得對,我害你幾乎死掉,自己卻完全不知不覺。當你回來的時候,我竟還在你面前笑得那麼快樂,我怎麼可以活得那麼心無愧疚?我……」她抓著胸口,眼中的淚威脅著再度氾濫。
「茹茹,我從沒怪過你,不要把所有的責任全往自己身上攬。」他用力將她摟入懷裡,不想再看到她的眼淚。
「可是,我害你受傷是事實啊……」她在他胸膛裡悶悶的傳出哭音。
「傻瓜,我一點也不怪你。相反的,是你讓我想要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,想要感受毫無顧忌的曬太陽、奔跑、跳躍而不用害怕跌倒。那時候,我積極的配合醫生的治療,不管多難受,都不吭一聲,只希望能趕快變成正常人,然後回來找你一起玩。後來當父母決定將我送到美國醫院時,我哭鬧著說要回家,他們以為我捨不得走,其實我是想回去再看看你,然後告訴你,有一天我會健健康康的回來找你。」
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,每句話都從頂在她頭頂的下顎,結結實實的震動她的心,貼在他胸膛的耳,也接收到同步的頻率,震得她麻麻的、暖暖的。
「你有回來找我嗎?」她閉著眼問。
「有。後來我母親帶我回來了一趟,但是很不巧,你們家一個人也不在。我因為無法離開醫院太久,所以我母親很快的又把我帶回去。一路上,我難過得一直哭,母親不管怎麼安慰也沒用。後來我父親告訴我說,如果我真捨不得,家裡那棟房子他會保留下來,等我回來時隨時可以再回去住,我才完全安靜下來,乖乖的任由他們安排。」
「難怪,你家那棟房子既不賣出,也不租人。我還在想,你們家是不是很凱,除了放著養蚊子,還花錢重修請人保養清潔。」原來如此,空了十五年的房子,只是父親對兒子的承諾,為了等他回來舊地重遊。
「我父親的確很有錢。只不過,再有能力的人,也無法阻擋歲月變遷。房子會老、人事會變,一景一物都不會等人回來憑弔。」他輕描淡寫地說。
「你是說變成運動場廁所的小公園滑梯?」她破涕為笑,明白他指的是什麼。
「那一天看到的時候,扼腕得要死。不過,慶幸的是,你還在。」他低下頭,用鼻尖在她頸際又嗅又撫。
「你幹麼!好像小狗喔,別玩了啦。」袁茹茹縮著脖子格格亂笑。
「不要躲我,好嗎?我沒有那麼可怕。」他突然靜止不動,雙臂緊緊的抱住她,像是怕她又逃跑了。
袁茹茹笑容凍結,接著緩緩地將他推開來。
「茹茹……」紀康揚雖然鬆開手,眉頭卻糾凝得更緊。
「我……我高中的時候,認識了一個學姊,那個學姊很溫柔、很漂亮,而且,她很會畫畫。就是她硬拉著我去社團上課學畫,我才無意間發掘自己的興趣,開始畫圖。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,一時的興趣,竟然變成現在吃飯的傢伙。」她從他懷裡坐正,有些不自在的撥撥額前的發。
紀康揚沉默的低著頭,凝望著自己收回膝上的手掌,覺得空空蕩蕩。
「學姊每天都會拉著我,告訴我她的心事。」她像是自言自語的繼續說:「有一天,她說她正在暗戀一個男孩子,但是,那個男孩子沒有察覺她的感情,反而好像對另一個女孩有好感。她很苦惱,天天對我訴說,常常說到淚流滿面……」
她頓了一下,危顫顫地深吸了一口氣。
「如果很痛苦的話,就別說了。」他打斷她的話,心裡跟著她沉重的語調,感到難受悶熾。
袁茹茹搖搖頭。「讓我說完,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跟你說清楚。」
紀康揚垂著眼不再說話,面無表情,看不出在想什麼。
「學姊一天比一天還不快樂,談論那個男孩子的時候,又痛苦又無助,我只能用無意義的話,空洞的安慰學姊。正巧那時候,社團裡有個學長開始追我。我一方面覺得受寵若驚,一方面也覺得害怕,怕自己會和學姊一樣,變得患得患失。其實,學姊的話早已經在我的心裡面造成陰影。她說,喜歡上一個人,就會讓人變得煩惱、變得迷憫、變得多愁善感,這些內心的改變,全都在學長開始追我以後慢慢出現。雖然心裡苦惱,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喜歡上那個學長。我開始變得不想聽學姊那些灰色的話,也不想聽學姊痛苦暗戀的心情,只想和學長在一起。後來,我才發現學姊喜歡的人,就是學長……」
說到這裡,她突然俯身將臉埋進手掌裡。
紀康揚伸手停在她頭上,頓了幾秒後,又收了回去,只用複雜的眼神凝望她。
「我從來都不知道,造成學姊痛苦的人,竟然就是我自己。我竟然可以每天聽著學姊傾訴痛苦,然後轉身和學長高高興興的膩在一起……我知道學姊暗戀學長以後,每回見到學長,我就覺得好有罪惡感,忍不住想起學姊哭泣的模樣。我不知道該怎麼辦,所以我逃跑了,誰也不見。總之,我把事情搞得一團亂。然後學長不知道從哪裡得來消息,以為是學姊從中挑撥,憤怒的把學姊約到教室頂樓去質問。我聽到風聲後,很快的跑上頂樓,結果,看見學姊一臉憤恨的站在欄杆上,整個身體被風吹得搖搖欲墜,學長也嚇傻了,愣愣的站在一邊。我驚慌的叫學姊下來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