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地已被連下三日的狂雪洗白,褪去了斑斕色澤。
「我見莞兒妹妹一年比一年清瘦,好生不捨。這些年一直在找三娘,好讓她們骨肉團聚,你不會湊巧知道三娘的去處吧?」
「屬下不知。」
「嘖,除了莞兒,你對其他人向來不留情面得近乎無禮。」宮色祺嗤哼的語氣,帶有不經心的試探,「冉沃堂,我也算是你的主子吧?」
冉沃堂緩緩回身面對他,「小姐才是屬下的主子。」
宮色祺氣煞。「在家從父,我兄代父職,如今莞兒待字閨中,再怎麼說也是聽我的。怎麼她是你的主子,我卻不是,你說個道理來解我疑惑。」
「老爺將屬下給了小姐,主爺親耳聽見,何必為難屬下。」不想為已成定局的事再費唇舌,冉沃堂舉步欲去。
「若我殺了莞兒呢?」頰際的肌肉隱隱搐動。
「保護小姐不力,是屬下無能,自當以身殉葬。」冉沃堂雲淡風清的口吻,聽不出忠誠之外的情感。
「荒唐!」今日諸事不順心,宮色祺爆發了。「躲在一個娘兒們身後看頭看尾,會比幫我打理宮氏家業重要嗎?我不忍你一個男兒漢平庸一生,淪為沒出息的閹入。紹果你怎麼回報我的賞識,一句他奶奶的『以身殉葬』!枉我拿你當兄弟看待,阿皓、大哥我尚懶得用心思。你打小沒出息,大了也未見長進,開口、閉口小姐,眼睛只瞧得下你尊貴的小姐,心思無論怎麼轉,水遠轉不出莞兒。好個身殉,現下連死也要纏著你的好小姐。冉沃堂,你他奶奶的到底有沒有自己的思想、感情!」
「主爺喚住屬下,想說的便是這些嗎?」冉沃堂一臉置身事外。
宮色祺怒極反笑。他實在很厭惡冉沃堂這種氣定神閒的模樣。
在冉沃堂出現前,他本是萬事順遂的天之驕子,以為天下唯他獨尊。結果與冉沃堂的一場比試,一舉擊潰他滿滿的自信。
不服氣的追纏冉沃堂到大,幾乎被挫折到大。好勝心在纏鬥中更形執著,他不服輸,宮色祺只能是贏的一方。他宮色祺怎麼可能會輸?
身手不如冉沃室,他可運用其他優勢挽回自尊。任何主子皆有差遣奴才的權利,踩著冉沃堂的自尊,拿他當狗般使喚,讓他認清武功卓絕不能代表什麼,不管他多優秀,到最後依然得聽命於手下敗將。因為下人終究是下人,這便是身份差異,他佔的優勢。該死的老頭為何耍將冉沃堂給了莞兒,這下子,他該如何挽回頹勢、自尊?求莞兒把冉沃堂讓他,讓別人施捨他,然後使他更加難堪、更加的輸不起?
老頭子知不知道他的一時愚蠢,讓他陷入多麼掙扎的境地?
如今不光是輸贏或尊嚴問題,而是過深、過久的執念,令他無從放棄起。他與冉沃堂只能是主僕關係,絕不可能並立。無論如何,冉沃堂必須聽命於他。
「主爺若沒其他事,屬下告退。」冉沃堂斜挑眉頭。
「急什麼,莞兒不會在阿皓家丟失的。」對莞兒以外的人,他統統不當回事,態度孤絕、冷傲得很。「告訴些個天大的喜事,方纔你寶貝的小姐堅持下嫁李家。你呢,堅持陪嫁?」
冉沃堂冷沉的神色瞬間起了變化,宮色祺來不及細瞧,他已回復一身淡漠。
「如何?」宮色祺厭惡地踱出畫舫。
「屬下已說,小姐的歸處便是屬下的歸處,主爺何必一再試探。」冉沃堂淡然答道。
「冉沃堂!我本著愛才之心厚待你,你堅持不受?」宮色祺臉色鐵青。冉沃堂冷揚俊眉,「主爺的厚愛,屬下無福領受。就當屬下不知好歹,請主爺另覓他人。」
「說得真動聽。如果莞兒要你留在宮家,你是不是就肯收斂不知好歹,領受我的厚愛?」宮色祺訕訕地嘲弄道。
如果那是小姐衷心希望,屬下自然遵從。」冉沃堂神色嚴峻,淡而有禮地提醒宮色祺。「屬下的個性為何,主爺應知一二,小姐的性情,屬下亦比誰都清楚。那些事情小姐會如何做,或者擱入心中,屬下約可猜著。屬下會不惜一切保護小姐,請主爺別再為難小姐。」
宮色棋愕然一怔。
多麼卑微的請求,多麼熟悉的話語,而這些都只因為他有一顆冥頑不靈的固執腦袋,及令人厭憎得想吐的忠心。愚忠!這便是該死的一派愚忠!
老頭病死那年,冉沃堂也是以這種愚忠過頭的氣勢,和該死的冷峻神情逼他失控。好像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蠢事,卻甘之如飴。
「你為莞兒做了這麼多,她完全不知情,何苦!」縮在一個軟弱無用的娘兒們身邊,他一個堂堂武魁居然甘之如飴,真是天大的笑話!
「這是屬下的職責所在,何苦之有。」冉沃堂清冽的寒眸微微一凜,淡然的語氣夾雜了嚴厲與強硬,「希望上爺沒忘了當年的承諾。」
「你當我宮色祺是背信小人?」宮色祺不敢置信。
「屬下不敢揣度主爺的心思,若不是主爺拿小姐的性命要脅在先,屬下也不會貿然造次。」冉沃堂不卑不亢何答。
竟敢拿他的話忤逆他!「難不成我隨口說說,你的小姐就會缺臂少肉?」
「屬下若有冒犯之處,請主爺見諒。」冉沃堂欠身。
他冷靜自持的聲音,比冰雪更冷、比不道歉更讓人難堪,宮色祺被激怒了。
「為一個女人犧牲這麼多,只怕已不單是職責所在。你不會想要擁有莞兒,或得到莞兒的回報嗎?冉沃堂,別忘了你只是身份卑微的奴才,攀不上宮家小姐,也沒資格愛她。」
「在屬下眼中,小姐只是小姐,主爺未免思慮太深。」轉身而去的昂藏背影,是雪白天地間,一抹強烈卻又涼薄的複雜存在。
「我倒要看餚你如何不惜一切。」原先對妹妹交替出閣猶心存顧忌,宮色祺決定依從小妹心意,讓宮莞重九出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