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司機伯伯,我要跟你說話,你不要說話哦。」伯伯很愛不讓她講話,要趕快說。「媽媽說衣服給你,趕快換下來,不要和爸爸一樣感冒了。」盡忠職守的小人兒手向後一比,司機老大根據指示,看見石桌擺著件折疊端整的灰色運動外套,心中一股暖流抑制不住,汩汩地狂噴而出。
那位太大設想真周到,真細心,他真的好冷,凍好久了,腰又好痛。
「太太,謝--」司機老大轉身想道謝,人僵住。啊人咧?!大驚失色的男人邊吼邊衝出八角亭,紅衣小人兒趕緊踱著小雨鞋,跟著沖。
「司機伯伯,我有話跟你說哦……」
棄嬰?棄嬰!這些人這樣夭壽的,把沒有謀生能力的小娃娃丟在山裡,給熊吃啊!他奶奶的,要丟不然也丟在孤兒院!找不到孤兒院地址,不然也丟在目標大一點的地方,像是總統府、各縣市政府前面都可以啊!莫名其妙,道理這樣簡單都不懂,喪心病狂!狼心狗肺!丟掉孩子不要緊,心腸還這樣壞!
「喂,你誰啊?那裡和這裡都是禁止進入的,你不識字啊!」不耐煩的怒喝從遙遠的天空追殺過來。
司機老大收起來不及跨開的腳,老臉作賊心虛地垂下。
「不是叫你們滾開了,死觀光客,不煩啊!」對方咄咄逼人,毫不仁慈。
司機老大忍著氣,有意化干戈為玉帛,好好解說原由。他轉身,小人兒正好抓著一把枯稻穗,汗流浹背奔抵他腳邊。
「司機伯伯,這個送給你!」珍而重之將枯稻穗交出去,從雨衣口袋又挖出三塊寶貝石頭送出去。「我有話跟你說哦!爸爸說一定要跟你說哦!」
「死老頭,有話滾出去再聊。這輛車是你的?」
啊這個少年家吵死了,沒看到人家在聯絡感情啊?鬼叫鬼叫什麼!司機老大抬起火大的眼,就看見矗立在計程車旁一座雄偉大山。不知打哪蹦出來的大塊頭少年家,濃眉大眼,表情挑釁地迎接他的注視,傲慢的下巴朝車子一點。
「你的?」
「你廢話!啊這裡除了我還會有誰?」司機老大按捺不住臭脾氣。
披頭散髮,活像山裡跑出來的少年郎堆了下車蓋,一屁股跳坐上去。車蓋支撐不住他可觀的噸位,嚴重下陷,司機老大眼看愛車就要被坐扁,火氣開始燒旺。
山區溫度低,頂多十一度,少年郎炫耀體格過人一樣,只穿一件無袖黑背心,下搭破牛仔褲。他魁壯的身型與司機老大同樣,俱屬高大威猛的肌肉發達類,少年臉龐稜角分明,是當代油面年輕人少見的陽剛粗獷。
「告訴你,老頭。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,凡事都有代價。全票一張,兒童票一張,本少爺心情不爽,不給折扣。」
開計程車十多年,司機老人看人奇準無比,他頸背寒毛豎起,心知麻煩來了。當他瞧見大塊頭臭小子,枴杖鎖反手一拐,鎖頭朝往車窗玻璃猛然砸下時,司機老大滄桑的老眼眨也不眨,並沒有感到太驚訝。
他要把這個憤世的不良少年揍個滿地找牙,直接送靈骨塔!
「司機伯伯,看!」終於撲著一隻耙自己一樣發育不良的紅蜻蜒,紅衣小人兒揪著蜻蜓翅膀,尾隨怒不可抑的大人往橋頭方向奔去。
「妹妹,你去拔那種……那種……」司機老大絞盡腦汁,思索著如何簡化專有詞彙,好讓娃兒一聽就懂。「就是那邊那種,你看,那種莖好長好長,葉子好大好大,葉子上面有好多水,但是不是蓮花葉子的葉子,來給伯伯當雨傘,好不好?」
小人兒轉頭看半天,回頭對解說得很辛苦的大人笑道:「爸爸說那個叫姑婆芋哦!汁會癢癢紅紅,不要摸到哦!」
「就是它就是它,你怎麼這樣聰明!快去拔一枝來給伯伯,啊不要摸到汁哦。」司機老大將小人兒往安全角落推去。「等一下伯伯是在和那個長得很大很凶很不乖的怪獸叔叔玩……玩……我們在玩摔角!不是打架哦!你不要被嚇到厚,要乖乖,我們不是打架哦!真的不是,伯伯也不是壞人哦!知道嗎?啊你不可以學哦!」
「拔一枝嗎?」
「對,一枝,一枝就好。」死命點頭,只盼她趕快離開。「把蜻蜓放掉,年紀輕輕的不要殺生哦!要乖乖哦。」死囡啊,敢對他嗆聲,也不去火車站探聽探聽……媽的,還砸!他要揍得這死小子叫不出阿娘!
小人兒一奔離地雷區,司機老大立刻衝去,將逞兇少年揪下來,二話不說?迎面先賞他兩拳,打掉他不成熟的可笑氣焰,趁少年反應不及又賞他肚子三拳。
少年掩面痛號,怒吼不絕,握起枴杖鎖就盲目攻擊。實戰經驗豐富的司機老大,右腿一抬,瞄準少年的左陘骨就猛踹兩腳,趁少郎仔痛得直不起腰,奪走他手上的凶器,扔進池塘裡。
五分鐘前姿態驕態的傲慢大塊頭,掩臉跪地,疼痛難耐地哭號著。
「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!啊——」尊顏受創的一吼夾帶不服輸的怒怨,少年渾身血液逆沖,一跳起身就橫撞過去。衝力重力加上傲人的體魄,以及決一死戰的瘋狂意念,他如願撞倒司機老大,殺紅了眼,拳頭掄起就是一陣狂揮猛打,
於是火氣相當的兩人,在地上纏得比DNA雙螺旋更加難分難解,不時滾過來滾過去,血氣正旺的拳頭也忙得不可開交,在空中飛過來又飛過去。
肅殺火爆的氣氛滾沸了許久許久,不甘中拳的獅咆與獸吼慢慢地飄入雨中。
「啊噢!死囝啊!恁爸還沒娶老婆,你敢撞我下盤!恁爸跟你拼了!」碰碰!老臉中了兩拳。
「媽的!你有資格抱怨嗎?」碰!出言不遜的下巴被一記鐵拳揍歪,鼻血噴出。
天色,愈來愈晚了。
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接近死亡,這就是瀕死狀態啊……少年鼻青臉睡,血流滿面,試著想要卻走不來一直線,身軀歪歪斜斜活像酒精中毒的醉鬼。猛力搖了下頭,他企圖將朦朧的視線搖出一點清明,強撐了幾步路,膝蓋一軟,終於不支癱倒,直挺挺地躺臥路旁的草叢堆,一動不動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