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有「不要」的權利嗎?」煩死了!
「唷呼,就知道小雕最好了,謝謝。」阿嫚熱情地賞給好友一記大大的飛吻,並朝滿臉納悶的陳芳伊擺擺手,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。
「喂喂喂,花彫,你到底答應她什麼了!」很努力地從頭聽到尾,卻完全捉不到重點的陳芳伊,好奇死了。
花彫眼睛微瞇,回頭嘿嘿奷笑。
「飲恨了吧?」她扮了個大鬼臉咂她。「不?告訴你!」
***
「小雕,先來吃飯。」
尤香琳把便當放在收銀台上,那張四十開外的臉上洋溢著溫暖的笑容,將她極平凡的臉孔妝點得出奇耀眼。
三年前,尤香琳摯愛的丈夫猝死於意外,本以為這樣的青天靂霹必然擊垮眾人眼中的嬌嬌女,但誰也想不到喪事一辦完,尤香琳恢復得比誰都快。
有一個心愛的女兒要照顧,還有三間丈夫沒日沒夜奮鬥出來的便利商店待打理,她沒有時間頹喪,也不能頹喪。所以在淚痕沒能完全拭乾之前,尤香琳就叫出人意表的堅強走出溫室,默默扛下一切。宅心仁厚的夫家在駕愕之餘,未曾質疑半句,默默給予她衷心的支持與祝福。
從全然的外行跌跌撞撞一路摸索過來,她不敢說自己做再有聲有色,然而初接手時的驚慌無助,確已成為令人難忘的經驗。她已不會再因進錯貨物而一籌莫展,懦弱的抱著丈夫的牌位埋頭痛哭;也不會在發現零用金嚴重短少後,心再大亂地躲進商店的浴室暗自飲泣。
所有曾經輕易使她流淚的紊亂,皆已步上就道,在她的掌控中井然有序地運作著。
每年丈夫的忌日,尤香琳會允許自己哭一坎,為了心愛的丈夫,當她是溫室花朵在呵護的丈夫哭一次。
今年她告訴丈夫,由明年開始,她可以在兩人的結婚紀念日也哭上一哭,以犒賞自己辛苦熬過整整三個年頭沒有他的日子。待滿十午時,若她覺得自己又堅強了點,那麼她會考慮再增加於丈夫的生日來流淚。
如此逐年逐年遞增,當她能夠面對所有的紀念日時,必也是她無所懼之時,也唯有在邢時,她才能痛痛快快流下淚水而不致崩潰。
日前,她只要一年哭一、兩次就好。
當花彫聽尤嫚玲說完她母親小小的願望後,曾經欷吁不已。她之所以願意無怨尤踏尤嫚玲代班,說穿了全是為了這位堅毅的女性;同情弱者的她不想見尤香琳在手忙腳亂之際,還要為女兒青春期的逆叛行為傷神。
「尤螞媽,你先放著,等我把這位客人的帳結清,很快就好。」左手熟稔地敲著收銀機,花彫偏頭對她一笑。
尤香琳走進櫃檯接下她手中的東西,輕輕推出她。
「你去吃飯,我來。」
「對啦!小孩子要吃飯才會長大。」正待結帳的客人出聲調侃。
「和老伯比起來,我是小了點。」花彫白他一眼,不屑地撇撇嘴,拿起便當移到角落。
「老伯!我今年才剛剛高中畢業,你居然叫我老伯?」趴在櫃檯上偷瞄花彫的男孩尖聲怪叫,自尊心嚴重受創。「尤媽媽,你要幫我作證啦!」他會進來買東西,全是衝著這位聲音嗲得夠味的女孩,沒想到她竟然這樣瞧不起他!
「抱歉哦,完全看不出來。」花彫沒好氣的說。
便利商店實在充斥著太多這類愛占妹妹便宜的豬哥客人,幫阿嫚代班多年,她早已練就兵來將擋、水來土掩的好功夫。
「小雕,阿華真的剛高中畢業,尤媽媽可以作證。」尤香琳咯咯輕笑,充分享受年輕人間毫不修飾的活力。
「看吧!是你有眼不識泰山。」有人幫腔,男孩難免得意了起來。
本想有在尤媽媽的面子上饒了他,偏偏他喜歡自討苦吃,這可就怪不得她。
「好吧!泰山,你自己去問問店裡的其它客人,有誰看得出來你這張歷盡滄桑的臉才剛高中舉業。」花彫替他覺得丟臉。
叮咚!自動門悄然滑開,門口進來一位嬌小的女孩,她入門乍見櫃檯旁圍著一呈笑得東倒西歪的人,一時卻步不前,又不敢貿然走開,竟杵在吹風口進退兩難。
「也恬,進來沒關係。」尤香琳好意招呼,不料適得其反。女孩見所有的注意力皆移轉到她身上,臉色死白的轉身跑走。
「她的膽子還是那麼小啊!」花彫含著竹筷,同情地透過有側的玻璃窗追眺那個倉皇的背影,喃喃自語:「看不出來她和我同年……」
「你以為每個女生都跟你一樣「活潑大方」,不知害怕為何物呀!」被損的面子還沒掙回,男孩逮到機會哪肯輕易罷休,當然是能「虧」多少就「虧」多少。
這人還其是不見棺材不掉淚,有夠賤的!花彫收回眼神,直勾勾凝視男孩逞猛的臉。
「我懷疑你看我不順眼哦,先生。」
「沒有哇!我哪有!」被瞧得方寸全亂,男孩抬腕有看表,佯裝有宰要忙,一溜煙跑掉
「笨蛋!」花彫沒好氣地啐了句。
「小雕。」尤香琳輕斥。
「沒辦法嘛,他真的好討厭。」花彫蹙眉皺眼,嗲柔的嗓音不自覺放輕。
小雕一旦撒起嬌來,任誰也拿她這副嗲嗲的軟嗓沒轍。尤香琳莫可奈何的苦笑,等店裡的客人全走光,才挪到花彫身邊,幫她把長及腰的髮辮盤成優雅的發髫。
經由尤香琳嫻熟的巧手一妝點,花彫那張透溢著少女青春氣息的臉蛋,多了絲她以為不可能有的典雅氣質。
她和女兒都是短髮,空有一手好技藝卻苦無展露的機會,尤香琳有些悵然。被丈夫嬌寵呵護的前半生,為了排遺寂寥,她幾乎什麼都學,現在卻連休息一天也變成遙不可及的奢想。
夫喪那年適逢阿嫚國中畢業,她堅決不願再受升學壓力之苦,鬧著要追隨小雕進五專就讀;拗不過女兒吵鬧,自己亂糟糟的心情亦跌至谷底,亟需調適。母女倆商量多次,決定將永和的本店移轉到板橋的分店,並在附近購屋定居,以免觸景傷情,什麼事都做不成。